第31章 骨龍

史萊克城主府邸中，約內克從沒有覺得自己的客廳這麼大過。

來客在暗，他在明。

約內克一隻手緊緊按住藏在桌下的武器，另一隻手背到身後。

喉嚨蠕動幾下，朗聲問道：“客人從哪裡來？”

昏暗的室內，來客緩緩從黑暗中現身。燈光照在他的帽簷上，來客的面容隱在斗篷中。

“東方。”

一道蒼老的聲音驟然響起。

約內克見他肯開口說話，心下稍定。若是對他另有所圖，恐怕不會與他溝通。

“鬥靈人？”

一聽見東方，城主心念一轉，瞬間排出了來者的身份。

東方各勢力中，除了鬥靈帝國就是星斗大森林。

城主低頭一笑，全身驟然放鬆下來，直起腰板，兩隻手背在身後挺起胸膛。

“閣下如此行事，看著倒是見不得人。”

約內克調侃問道，不待來客回答，他又補充說到。

“或是雙眼有疾，見不得光嗎？”

身為被平民推選出的城主，約內克並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性格，否則也與學院指派的“城防官”和平共事多年。

只是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氣，難得的休閒時光被這樣一攪和，約內克心裡控制不住地生出許多怨懟來。

身為城主，約內克大多時候負責統籌外交工作，以普通人的身份和那些身份地位極高的魂師大人打機鋒，他可太知道怎樣笑眯眯地讓一個人吃癟有苦說不出了。

來客不聲不響，像是沒聽見約內克話裡有話說他有病似的。

約內克笑眼盈盈，靜靜候著。

來客被手臂被黑袍遮蔽，探向下身。

約內克見來客一言不發，如此無理，心中不住地皺眉，這就是他一直不願意和魂師打交道的原因。

那些人往往自命不凡，對他這個普通人城主沒有絲毫尊重。

約內克嘆了一口氣，雖然說魂師和普通人之間的差距客觀存在吧，但是也不要表現得這麼顯眼嘛，必要的時候還是演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比較好吧……

城主面上不變，溫和的笑容彷彿焊死在了臉上。那來客緩緩掀起自己衣袍下襬，約內克無懈可擊的社交微笑頓時出現了一道裂痕。

“嘶……”

那衣袍下的身軀赫然已是累累白骨。

人類的進化本能使約內克身體僵硬，心跳加速，肌肉緊繃，大腦下意識地做好了逃離這裡的準備。

約內克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驚悚感和恐懼感。

“東方、骨化……”

約內克喃喃出聲，既是輔助自己思考也是為了打破這滿室瘮人的寂靜。

約內克深呼吸，閉上眼睛一瞬間，想通了其中關竅。

“寧宗主可好？”

約內克睜眼，銀灰色的眸子中已經是純然的關心和友好，彷彿剛才的小插曲從沒有發生。

“前輩，請坐。”

這室內實在是太大了，城主府內用的燈是城裡時興的魂導器改造，卻還是顯得幽深昏暗。

約內克只能摸索著為來客拉出一把椅子，放在來客身側，正對著書桌。

“我從不在家中會客的，請見諒。”

不待來客有任何動作，約內克已經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暗處，重新回到有燈光照耀的書桌內。

一抬頭，城主已經恢復了完美無瑕的笑容，與來客寒暄：

“寧宗主上次來時提起魂導器日常化改造是一個不錯的方向。”

約內克一指室內唯一的一盞燈。

“還在試驗呢！效果真是不錯。”

他嘖嘖感慨：“估計下個季度就可以進行成本改造了。”

“到時還需要寧宗主蒞臨指導才好。”

約內克總結。

“老夫已許久不見寧宗主了。”

約內克表情巋然不動，一歪頭：

“哦，是嗎？”

“宗主多年為我族詛咒奔波，骨龍一脈無以為報。”

來客在椅子上緩緩落座，語氣緩緩，顯得古色古香，說罷慢慢悠悠地搖了搖頭。

約內克聞言雙眼一眯。

萬年以前，七寶琉璃宗劍骨兩位封號鬥羅在史稱嘉陵關終極決戰的戰役中壯烈犧牲。世人稱其為“七寶琉璃宗千年榮耀的基石”。

好像上天也為二人英雄的落幕感到悲傷，於是就叫冥冥之中的才氣運道盡數為他們所用似的，七寶琉璃宗傾注資源扶持兩位英雄的後裔，兩脈覺醒的天之驕子多如過江之鯽，然而慧極必傷，這些好苗子往往早夭，竟然再也沒有如二位封號鬥羅那般驚才絕豔的天才現世了。

骨龍一脈的狀況更糟糕一些。繼承了骨龍武魂的傳人往往在毫不費力地修煉到五十級左右後，身體就開始毫無徵兆地骨化，或者說，變得更像他們的武魂——骨龍。

他們的身體越骨化，修煉便越輕易，修為越深厚，身體越惡化，如此週而復始魂師最後往往化作一攤枯骨。

七寶琉璃宗遍尋世間尚未有解法。世人私下裡都稱他們罹患的是“詛咒”。

初期，七寶琉璃宗曾以鐵腕手段壓制這說法。可隨著兩脈逐漸沒落，與他們深度繫結的七寶琉璃宗隨之一蹶不振。

猛虎落平陽，尚有餘威。世人早已經習慣了為骨龍武魂一脈的人避諱，至此，已經萬年了。

約內克頓時收斂了笑容，感慨敬佩道：“劍骨兩位前輩，令人感佩。”

那來客卻不客氣地一哼：“這話留到了地下同他們兩個說去吧！”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變得飄忽起來：“我竟然不知道這上天到底是恨我們，還是愛我們……”

約內克聞言，眉心控制不住一跳。

人都說是上天眷顧，讓幾乎每一個覺醒了骨龍武魂和七殺劍武魂的人修煉如喝水一般容易。

可是對於魂師本人來說，要麼一輩子當個普通人，要麼走向既定的死亡之路，一定很痛苦吧？

約內克心下感慨萬分，面上表情仍是一派平和和熙。

“前輩此來，到底有何貴幹？”

待到來客平靜下來，良久不再出聲，城主小心發問道。

“前來為我族中小輩討一封推薦信。”

“當然可以。”

約內克莞爾一笑，大手一揮，從書桌下抽屜中拿出紙筆。筆尖已經懸於紙上，他問道：

“不知前輩為何不走貴宗的路子？”

那來客的動作瞬時間凝固了。

城主臉帶笑意，語氣輕快狀似無意地問道，眼睛卻不帶絲毫溫度，緊緊盯著來客反應。

來客吞吞吐吐：“寧宗主已經助吾輩良多……”

城主面上表情不變眉心稍稍往上一抬，意識到其中恐怕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也的故事。他思量一番，考慮到再糾纏下去恐怕要惹出其他事端來，寫一封推薦信對他而言也毫無影響，便收拾收拾表情接著笑道：

“不知賢侄姓名？”

黑色的斗篷下，來客唇角緩緩勾起。

成了！

“他叫，霍雨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