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魂城的白石拱頂折射著暮光,空氣中瀰漫著神殿特有的薰香與魂力的冷澀。

廣場中央的覺醒儀式仍在繼續,孩童或欣喜或哭泣的聲音在聖潔肅穆的拱廊間碰撞,渺茫得如同另一個世界。

燭九的視線凝固在石臺上那個失魂落魄的小小身影上。

覺醒失敗的鐮刀武魂在掌心明滅不定,男孩被家人倉惶拽走,身後飄蕩著執事官冰冷的尾音。

“沒有魂力……鐮刀……”

嗡——

這聲音不是來自外界。

它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擊穿了燭九刻意維持的屏障。

冰冷的青石板觸感彷彿貼著腳底攀爬上來,混雜著細雨微腥的氣息。

記憶的碎片挾裹著祠堂漏下的天光撲面砸來——

……

來到斗羅大陸一年後的清晨,柳家村祠堂前的空地上飄著細雨。

燭九赤腳站在青石板上,冰涼的水珠順著腳踝爬上小腿。

頭髮花白的老者佝僂著背往覺醒陣裡擺最後一塊黑石。

“小九站好嘍。”

老傅咳嗽著直起腰,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藍光。

三道魂環從腳下升起,祠堂屋簷垂落的雨線頓時潰散。

柳二龍抱著胳膊靠在槐樹下,直勾勾地盯著這邊。

三年前,她也是在同樣的地方覺醒了火龍武魂。

“閉眼。”

老傅枯瘦的手掌按在燭九頭頂。

陣紋亮起的瞬間,燭九感覺有東西從脊椎裡破土而出。

“這是……”

老傅心中微微一震,因為他彷彿聽到了一道悠遠的龍吟。

小姐撿回來的小娃娃,難道也有覺醒頂級武魂的可能?

但很快,那道龍吟倏然消失。

“這是什麼玩意兒?”

老傅的皺紋僵在臉上。

燭九低頭看去,巴掌大的紅色小蛇正盤在掌心。

它長著酷似人類的臉,豎瞳,蛇身像蠟燭一般潤滑。

細雨漸歇,天光透過雲隙灑在祠堂前的青石板上。

燭九怔怔望著掌心那條懨懨的小蛇,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軟塌下來,像根被烈日曬化的紅蠟燭。

他體內的魂力只是勉力支撐著武魂的釋放。

“噗嗤!覺醒成功了!”

柳二龍的笑聲突兀地響起。

她三兩步衝過來,髮梢還掛著堅韌未乾的雨珠:“讓我看看是什麼寶貝武魂,似乎和我的一樣都是紅色的——哎呀!”

說著的同時,釋放出火龍武魂想要比較一番,灼熱的氣息頓時瀰漫。

然而她剛剛靠近,燭九掌心的燭蛇突然劇烈扭動起來,像遇到烙鐵的黃油般開始融化。

“小姐,收武魂!快收武魂!”

老傅急得直跺腳。

柳二龍慌忙後退,可燭蛇已經癱成黏糊糊的一灘,燭九手忙腳亂地想捧住它,那坨紅色液體卻順著指縫滴滴答答往下淌。

祠堂前死一般寂靜,只聽見液體落在石板上的“嗒嗒”聲。

“對、對不起……”

柳二龍手足無措地絞著衣角,火龍武魂早被她嚇得縮了回去。

她從未見過這麼脆弱的武魂,即便是村裡其他小孩覺醒的藍銀草,也能多抗幾息。

燭九盯著掌心的殘液,突然發現那灘“蠟燭油”正在緩慢蠕動。

它們像有生命般重新聚攏,漸漸凝成原先的小蛇模樣,只是體型縮水了整整一圈。

“還能恢復!”

老傅鬆了口氣,隨即又愁眉不展,“但這武魂……”

“廢武魂是吧?”

燭九苦笑著接話。

掌心的燭蛇蔫頭耷腦,連豎瞳都變成了蚊香圈,活像條被煮過的麵條。

他輕聲自嘲,聲音裡帶著幾分乾澀。

突然,一雙溫熱的小手從背後捂住了他的眼睛。

柳二龍帶著青草香的氣息貼近他耳邊:“誰說這是廢武魂?我瞧著比那些張牙舞爪的可愛多了。”

她鬆開手轉到燭九面前,火紅的裙襬掃過青石板上的水窪。

燭九抬頭時,正對上她彎成月牙的眼睛。

“你看,”

柳二龍突然抓起他的手腕,指尖點向正在融化的燭蛇,“它會變形誒!”

隨著她誇張的驚歎,那癱軟的紅蠟竟真的蠕動起來,在她指尖拉出細長的絲。

“就算是廢武魂又如何,姐姐會一直保護你。”

燭九看著她,清晰聽到自己變亂了的心跳聲。

……

“燭九?”

一個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探究,像冰針猝然刺破虛幻的屏障,將他硬生生拽回當下現實的溫度裡。

燭九猛然回神,深陷回憶的瞳孔倏然收縮、聚焦。

眼前是武魂城內殿森然的立柱和華美壁畫投下的巨大陰影。

比比東正站在面前幾步之遙,那雙紫水晶般的眸子在神殿幽暗的光線下,閃爍著洞悉的微光。

她目光落在他臉上,那探究之意濃郁得幾乎要化為實質。

她臉上掛著一貫矜持優雅的笑,但那微微歪頭的動作,還有唇角勾起的那絲若隱若現、近乎玩味的弧度,都在無聲地昭示著……

她看到了他剛才的失態,那沉浸於回憶中不可自拔的模樣。

“方才瞧你想得出神。”比比東的聲音壓得低沉而悅耳,在空曠的石廊間撞出微弱的迴音,語調像是隨口寒暄,卻帶著精準的穿透力,“眼裡的光都彷彿是熱的。”

她唇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半分,步步緊逼的意味悄然凝實,“難不成,這滿城金碧輝煌,倒勾起你……想誰家姑娘了?”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燭九的呼吸微微滯澀。

腦海裡飛速掠過千仞雪冰冷而嚴厲的叮囑:“過往牽涉因果,勿露於人前,哪怕是比比東。”

那雙洞穿時空的金眸裡凝鑄的鋒芒猶在眼前。

這是他們二人之間共同的最大秘密。

他下意識地用餘光瞥了一眼身側沉默如人偶的阿銀,彷彿那空茫的藍色瞳孔也是一雙無形的監控之眼。

短暫而沉重的沉默後,燭九抬眼,迎上比比東探尋的目光。

那潭水般幽深的眼底,所有的波動都在瞬息間被一種沉靜到近乎坦蕩的東西覆蓋。

他點了點頭,聲音不高,卻清晰穩定:

“是女子。”一個短暫的停頓,彷彿在為接下來的話積蓄力量,也為對方可能的反應留下縫隙,“是我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