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好好拷問

糜貞嚇了一跳，慌忙起身，回頭看見蔡琰正含笑站在門口。

“蔡...蔡夫人...”

她手足無措，臉頰緋紅，“民女...民女冒昧，用了您的琴...”

“既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禮。”

蔡琰緩步上前，輕輕按住她的肩頭，示意她坐下。

那掌心傳來的溫度，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叫我姐姐便好。”

蔡琰的目光，落在琴案上翻開的竹簡。

正是《詩經·邶風》中的《柏舟》。

她拾起竹簡，輕聲念道：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妹妹是喜歡這一首？”

糜貞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

“嗯...只是覺得這兩句，甚合心境。”

她遠赴洛陽，名為求學，實為質子。

心中縱有萬般不願，卻也身不由己。

不正如那無法轉動、無法捲起的石頭與草蓆麼。

蔡琰看出了她眉宇間的愁緒，合上竹簡。

從寬大的袖中，取出一個精緻的小漆盒。

開啟來，裡面是幾顆用金絲包裹的蜜棗。

晶瑩剔透，散發著誘人的甜香。

“嚐嚐看。”蔡琰將漆盒推到她面前，

“相國知你愛吃甜食，特意讓人從徐州快馬送來的，說是最鮮甜的。”

糜貞怔住了，抬起頭，那雙水汪汪的眸子裡滿是難以置信。

見她這副模樣，蔡琰柔聲解釋道：“他這人，對自己人，向來是沒話說的。”

“可...可世人皆言，董相國兇名在外，能止小兒夜啼...”

糜貞遲疑地接過一顆蜜棗，卻沒有送入口中，心中的疑慮並未打消。

蔡琰沒有直接反駁，而是站起身，引著她走到暖閣一側的高大書架前。

書架上，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一卷卷用錦緞包裹的拓本。

每一卷都儲存得極為完好。

“妹妹可知，這些是什麼？”

糜貞湊近一看，只見一卷拓本的標籤上，

赫然寫著《熹平石經·周易》的字樣。

她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呼：

“這...這是令尊蔡尚書，主持刊刻的儒家經典！”

“天下學子夢寐以求之物，竟...竟有如此完整的拓本！”

“不錯。”蔡琰的臉上露出一絲自豪。

她輕撫著那些冰涼的拓本，眼神悠遠，

“當初父親刊刻石經，洛陽城中觀者如堵，拓印者車馬塞路。”

“可出了洛陽，便有宵小之輩或偷或搶，毀壞甚多。”

“是相國，特意撥了一支五百人的西涼鐵騎。”

“護送著拓本車隊，將這些經典遍傳大漢十三州。”

蔡琰頓了頓，回憶起當時董卓對她說的話，嘴角不自覺地泛起一抹笑意。

“他說，「亂世之中，刀劍可奪權柄，但唯有這白紙黑字上的經文，方能收攏天下人心」”

糜貞徹底愣住了。

她難以將那個傳聞中殺人如麻、殘暴不仁的董卓，與這番深謀遠慮的言語聯絡在一起。

蔡琰從書架上取下一卷嶄新的《論語》拓本，遞到她手中，拓本上似乎還帶著墨香。

“不僅如此，昨日他還與父親商議，提議增刻一部《孟子》。”

“讓父親在校勘時，兼採今古文之爭，取其精華。”

蔡琰低聲笑道，

“你看，你兄長獻上糧草，他便許以州牧之位。”

“我父親一心治學，他便出力出人。”

“相國待人之道，向來簡單得很——你予我一分好，我便還你十分情。”

正說著，窗外隱約傳來董卓與李儒議事的聲音，洪亮而果決。

蔡琰神色一動，忽然貼近糜貞的耳畔，吐氣如蘭。

她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氣聲說道：

“相府內，不喜誦哀怨之詞。”

“今晚用膳時，你且誦“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這句。”

她說完，對糜貞俏皮地眨了眨眼，“他最愛聽這個。”

糜貞的臉頰“唰”地一下紅透了。

她心如鹿撞，結結巴巴地問：

“蔡...姐姐...你為何要幫我？”

蔡琰伸出手指，輕輕撫過她鬢角的一支珠釵。

目光中帶著一絲過來人的通透與憐惜。

“傻妹妹，你既入了這相國府，你我便是同枝連理。”

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堅定不移的力量。

“在這亂世裡，風雨飄搖，能護著彼此的...唯有自己人。”

就在暖閣內二女竊竊私語之際。

庭院之中，一場決定天下格局的密談，也正在進行。

李儒躬身立於董卓身側。

他聲音裡帶著一種難以抑制的激動，像是獵人終於看到了獵物踏入陷阱。

“主公，璜公子密信傳來，曹操...果真反了！”

董卓正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享受著午後的陽光。

他聞言只是眼皮都未抬一下，從鼻腔裡發出一個淡淡的音節。

“嗯，好。”

平淡得就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李儒心中一凜。

抬頭看向董卓那張波瀾不驚的臉，愈發覺得主公如今已是深不可測。

逼反曹操，這步驚天大棋，從頭到尾的知情者，只有三人。

董卓動念，他李儒執筆，遠在河東的董璜執行。

整個計劃天衣無縫，就連張遼，也只知曹操會有反心，奉命相機行事。

卻根本不知道這一切，都是相國府在背後一手推動。

這份算計，這份心機，讓李儒每每想起，都背脊發涼。

他壓下心中的波瀾，繼續彙報：

“儒已經透過尚書檯，向天下各州郡下發了對曹操的海捕文書，明令緝拿。”

“嗯，好。”

董卓的回應依舊是那兩個字，彷彿在聽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李儒深吸一口氣，丟擲了最後的重磅訊息。

他知道，這個訊息一定能讓主公感興趣。

“另外，儒已擅作主張，命華雄將軍帶兵去查抄洛陽曹府！”

話音剛落，董卓那一直閉著的眼睛，猛地睜開。

一道精光一閃而逝。

他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一道婀娜的身影。

那是在相府的宴會上，驚鴻一瞥。

曹操的愛妾，卞氏。

那盈盈一握的腰肢，那勾魂奪魄的舞姿，那欲拒還迎的眼神...

“幹得不錯。”

董卓終於換了詞，他坐直了身子。

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嘴唇，下達了命令。

“將曹操的家眷...嗯，把他那個叫卞氏的愛妾，直接帶到相府來。”

“本相，要親自好好拷問一番！以洩背叛之火！”

聽到這話，李儒緊繃的神經，終於鬆了下來。

他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躬身應道：“喏。”

還好，還好。

眼前的主公，還是那個一如既往的好色無度。

李儒在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

看來是自己想多了，剛剛那一瞬間，他甚至以為主公被人掉包了。

實在是自從進京之後，主公的種種奇思妙想的佈局，以及層出不窮的手段。

既讓他敬佩得五體投地，又讓他感到心驚後怕。

他真害怕有那麼一天，自己因為知道得太多，被主公隨手“清理”了。

是的，眼前的這位主公，看似粗豪，實則心思縝密如淵。

已經讓他生出一種“伴君如伴虎”的戰慄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