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扶風,城外大營。

肅殺之氣,籠罩著連綿的營盤。

三萬漢軍精銳在此駐紮,軍容整齊,旌旗林立。

這是大漢最後的脊樑之一,由當代名將皇甫嵩親手打造。

然而今日,

這份寧靜與威嚴卻被打破。

地平線上煙塵滾滾,一支約莫五千人的西涼騎兵,黑壓壓地逼近大營。

他們裝備精良,氣焰囂張。

為首三人,正是當朝相國董卓之弟董旻,以及副將張濟、樊稠。

大營箭樓上的哨兵早已通報。

經過雙方使者短暫的往來交涉。

皇甫嵩下令,開啟了沉重的營門。

他身著全套甲冑,立於門內。

身後是數十名親兵與長史梁衍等幕僚。

他面色凝重地看著董旻一行人策馬而入。

董旻並未下馬,只是在馬上倨傲地拱了拱手。

他身側一名藏在隊伍中的小宦官則催馬向前,從懷中掏出一卷黃綾詔書,展開。

那宦官捏著尖細的嗓子,當著兩軍將士的面,高聲宣讀:

“...左將軍皇甫嵩,以宿將之資,屢著勳勞,鎮衛西境,功在社稷...”

開頭的褒獎之詞,讓皇甫嵩身後的一些將士臉上紛紛露出自豪之色。

然而,

宦官的語調一轉,接下來的內容,卻像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

“...特進位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增邑八百戶!”

“著即日交卸兵權,率親從三十騎返京面聖述職!”

“其所部三萬精銳,由新任左將軍、領司隸校尉董旻暫領。”

“分屯澠池、華陰二隘,以固京師!”

詔書讀完,全場一片死寂。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砸在皇甫嵩和他麾下將士們的心上。

車騎將軍?

開府儀同三司?

這是何等榮耀的官位,位同三公!

可後面那句“交卸兵權”,卻將這一切榮耀都變成了赤裸裸的羞辱!

這是明升暗降,是釜底抽薪!

皇甫嵩立在原地,如同一尊石雕。

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但握著劍柄的手,指節已經捏得發白。

他能感受到身後三萬將士投來的目光,有錯愕,有不甘,更多的是憤慨!

這支軍隊,是他一手帶出來的,是他平定黃巾的依仗,是他身為武將的全部榮耀!

現在,董卓一紙詔書,就要將這一切都奪走!

“將軍!不可!”

長史梁衍猛地跨前一步,湊到皇甫嵩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卻充滿了急切。

“此必是董卓矯詔!”

“意在奪公兵權!”

“將軍手握三萬精銳,何懼他區區五千騎兵!”

“只要將軍一聲令下,我等願為將軍死戰,誅殺國賊!”

皇甫嵩卻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的目光,落在那捲黃澄澄的詔書上,落在那刺眼的硃紅璽印上。

“這不是矯詔。”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疲憊,

“詔書上的傳國玉璽印,是真的。”

“且,這份詔書,合情合理。”

“合理?”梁衍大急。

“是啊。”皇甫嵩苦笑一聲,

“他升我高位,位列車騎將軍,已是天大的恩榮。”

“我若不從,即為抗旨不遵之叛賊。”

“他便有了「大義」之名,可調動天下兵馬,名正言順前來「平叛」”

“那時,你我身死族滅事小。”

“可這三萬隨我出生入死的將士,皆成叛逆,萬劫不復矣!”

董卓此計,陽謀也。

堂堂正正,卻讓人難以破解。

那小宦官久等無果,在董旻一個冷厲的眼神示意下,不耐煩地催促起來:

“皇甫將軍,還請接旨謝恩吧!”

“莫要讓陛下與相國大人久等了!”

這一聲催促,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皇甫嵩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彷彿要將胸中所有的不甘與憤懣都吐出去。

他鬆開了緊握劍柄的手。

那隻曾斬下無數叛逆頭顱、護衛大漢疆土的手。

解下頭盔,解開身上的甲冑。

將其遞給身後早已淚眼模糊的親兵。

然後,在數萬道目光的交織下。

他邁步向前,走到那小宦官馬前。

雙膝一屈,轟然跪倒,對著那捲詔書,叩首。

“臣,皇甫嵩...接旨,謝恩!”

四個字,字字千鈞,耗盡了他全部的氣力。

一個時代的名將,在另一個時代的大幕拉開時,以這樣一種方式,選擇了退場。

...

皇甫嵩的身影,連同他那三十名親隨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大營外的塵埃之中。

那背影,帶著一個時代的落幕,顯得蕭索而悲涼。

然而,營中的勝利者們,卻無心去品味這份歷史的沉重。

董旻的目光從營門收回,臉上那絲虛偽的笑意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兇狼的冰冷與貪婪。

他勒馬來到大營的將臺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下方三萬名神情複雜、群龍無首的漢軍將士。

他沒有安撫,沒有廢話。

直接從懷中掏出另一份早已備好的軍令,當眾宣讀,聲音冷酷如鐵:

“相國軍令!”

“即日起,中郎將樊稠接掌一萬五千人,即刻開赴澠池駐防!”

“中郎將張濟接掌一萬五千人,即刻移駐華陰!”

“皇甫嵩舊部,就地整編,分屯二地,不得有誤!”

最後,他眼中兇光一閃,厲聲喝道:

“違令者,斬!”

“斬”字出口,殺氣四溢。

他身後五千西涼鐵騎同時發出一聲爆喝,刀槍並舉,聲勢駭人。

壓得三萬漢軍將士心中一沉。

軍令已下,整編開始。

這不是安撫性的收編,而是殘酷且高效的吞併。

張濟和樊稠對視一眼,各自獰笑一聲,催馬而出。

“所有隊率、什長以上軍官,出列!到臺前集合!”

樊稠的聲音如同驚雷般炸響。

漢軍陣中一陣騷動,但無人敢違抗。

數百名基層軍官遲疑著走出佇列,將他們的兵器放在地上。

然後被一隊西涼兵看管起來,徹底與自己的部隊隔絕。

這是整編的第一步:斬首。

斬斷這支軍隊原有的指揮體系,讓他們變成一群沒有頭腦的綿羊。

緊接著,張濟下達了第二道命令。

“所有部隊,打亂建制!”

“以百人為單位,重新列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