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犛牛坪藏族婚禮
首先,是程風這邊的領頭人,把車上所有的男的都叫下車,放鞭炮的放鞭炮,其他人跑到新娘家的大門前,往裡使勁推門,嘴裡還吆喝著“嘿唷...”“嘿唷...”“開門...”“開門...”很有節奏,有的往門裡撒糖果,又有一些往門縫裡塞紅包,裡面的人呢一邊說:“要想進來,紅包拿來!”一邊往門縫裡扯露頭的紅包。我想這應該也是藏家女孩“尊貴”的一種表現吧,在房的左上側的“屋頂”上,有一位穿著非常整齊的藏族叔叔用藏語指揮著裡面的人,他就是女方的舅舅。
他穿著的這套服飾,後來我打聽才知道價值幾萬人民幣,他身上的衣服有許多珍貴的動物毛皮,為了保護動物,現在國家已經不給縫製了。
他用藏語說:“看他們有誠意,可以放他們進來了!”
程風被接到新娘家的正廳,雙腿交叉虔誠地打坐著,旁邊的就是他的十九歲新娘。對面有個年輕的喇嘛頌著經文,中間是個大鼓,那喇嘛唸到高潮的時候就敲一下鼓和囉。
唐卡布滿了整個大廳,我細心觀察每一張唐卡都有三個東西不能少,一是太陽,二是月亮,三是佛。
我用相機記錄著這神秘的婚禮。
迎親的隊伍被招待到院子裡,一排排坐下,馬上就有人滿上一碗滾燙的酥油茶,和一些青稞面做的點心。我的手很凍,端了一碗茶暖了暖手,喝了第一口感覺味道怪怪的,第二口有點甜味,第三口就能喝出香味了!
以後每喝一口都能感受到,暖的味道,這暖從口到胃清清楚楚,只有在這種離天很近的高原,品酥油茶才能體會這暖暖的滋味!
新娘家的舅舅在高聲地說著話,話音一落,就有人馬上接過話,然後就是鬨笑,我觀察他們這種方式應該是“互動拉拉”吧。
因為他們都高聲笑著,唱著。
我還看見他指著我說了一些話,旁邊懂藏語的朋友翻譯給我聽:“迎親的這個美女是大城市來的吧?怎麼那麼漂亮洋氣,還沒結婚的小夥子們,還等什麼,快去追求她吧!把她拉來做我們藏家的媳婦吧!”
其他人就鬨笑:“好啊,好啊!”
我禮貌地向他點點頭。
這次他用漢語說:“還很禮貌的呀!”我害羞地低下了頭。
我幸福著,因為我愛的人幸福著,我甚至有把自己當成了“新娘”的心態,好好的完成這次儀式。
程風他們現在到了“敬茶,囑託”的階段,就是新娘的孃家舅舅們拉著新娘,訴說著孃家的種種好,父母是多麼捨不得自己的孩子出嫁離家,以後你去男方家要想父母,常回家看看,要孝順公婆,團結小姑,別任性之類的話。
有些有才的舅舅還唱起歌來,歌裡的內容就是“母親呀母親,孩兒就要離開你了!”等等。藏家嫁女兒是很隆重的,他們一般是把新郎娶“回來”,一般不遠嫁,所以我看到屋裡的人眼圈紅紅的。
我知道程風聽不懂,他只能低下頭,虔誠著。
我還知道我們要在這個村寨聯歡三天三夜,才能把新娘娶下山。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發現一個非常感動的畫面,雖然我出身成都農村,以前做過很多農村的宴席,宴席上大多數是客人多,幫忙的少,可是這次我發現,來作客的,包括我們上山的遠親隊伍都不把自己當客人,他們吃完飯,除了喝酒的老人,大多數女孩和年輕的人都忙著收碗,幫客人加菜,或者換上熱的菜,你想想海拔那麼高的地方,又是初冬,菜當然涼的快,我象徵性地吃了點東西,也笨拙地加入了他們的隊伍,給流水席上的客人加菜,端碗,換熱菜什麼的。
過了一會兒一群“點頭哈腰”胸前掛著相機的遊客闖進了這個婚宴,這裡那裡的指指點點著,還拍起照來,程風出來和舅舅說了幾句,就把這群不速之客請出了婚宴,他只把導遊請進來敬了一杯酒。
導遊帶隊走了,原來他們是群日本遊客。
我心裡知道他和這些藏民一樣有民族情緒,包括我自己在臺灣也有“抗日”的經歷,我讚賞他。
晚上的宴就要結束的時候,又來了一群人,這次是韓國遊客,也是被這嘹亮的歌聲吸引來了,這次藏家舅舅很熱情地招呼一桌飯菜給他們吃,遊客謝絕他還不允許,非要找人給他們喝酒,還把我拉來做“翻譯”,因為他們的導遊是韓國人,不懂中文,只懂英語,我羞紅著臉,在自己腦海裡閃著一個一個有限的英語單詞,把雞肉念成“Chick(小雞)”“喝酒(beonthewagon)”念成“beonthedrinking(水)”,我就這樣尷尬著,他們傻笑著,他們還要掏錢,或者準備紅包給新人,我忙說:NONONO!
院子裡充滿了快樂。
他們要和我喝酒,我就大方的和他們喝,他們當然不會知道我在臺北的哪些日子練出的海量,怎麼能禁得住我的“牛飲”。
端起酒杯,我突然想到了燕子,心理酸酸的。
那些韓國遊客是被人攙扶著下山的。
晚飯後,我以為女方家要安排我們大家休息了,可是,我錯了。
當月亮掛上天瓊的時候,新娘家又忙了起來,院子裡燃起熊熊的篝火,把音響裝置接通,音樂背景放的全是藏歌,然後大家圍著篝火,有一個帶頭唱跳,其他人跟著他節奏又唱又跳,這節奏看起來很簡單,可是你就是不懂歌裡唱的什麼意思。
過了一會,看見程風調著吉他,看樣子他這個主角要出馬了,他也真絕,娶媳婦還帶著吉他。我站在閣樓和梯子的對接處,托腮看著他和他的藏友們,怎樣表演自己的婚禮。
“你在樓上看風景,樓下的人在看你。”此時此刻,正應景。
程風是麗江有名的歌手,他負責唱藏歌,其它人負責喝酒及踩著節奏跳篝火。
唱壓軸曲的時候,我看見程風喝了一碗酒,聲音變成了漢語:
《故鄉,我的雨》
-----詞曲程風
我的雨季從七月開始
忘帶雨具這突來的夏至浮躁
不怕故鄉秋果累累
怕鄉下老伯的扁擔閃了個腰
在這個七月忙活完女兒的土地
忙不了糾正外孫歪斜的字型
我在城市的地鐵裡躲雨
給老伯發著平安你的訊息
其實你一路走來
都市的霓虹下個不停
就這樣一步步遠了故鄉和我
那個掛果的季節
我的雨季從進水的鞋開始
悶騷的腳指蠕動出小洞
不久脫胎成釋然的表情
飛蛾撞暈在閃出午夜外的午夜亮著光,我的窗
在窗臺下努力地產下些子兒
明天和我的臭襪一道掃進城市的垃圾
我對故鄉的逃避
從眼鏡的厚度開始
七月,每個城市都會下雨
故鄉和我們的距離遠成了電話線
思念是掛果的雨季
甜甜的帶點酸如當初的你
............
這首歌最開初的名字叫《我的雨季從進水的鞋開始》,我是從臺北回來在網上看到這首歌的,程風創作這首歌的時候我還在臺北。
第一次聽他唱這首歌,旋律像極了許巍的《故鄉》,臭襪,老伯,你,外孫,這些字有啥聯絡?深感突兀得壓抑。
吉他聲一個音符一個音符的敲在我的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他的歌聲不太像成都衛校那麼脆了,但辨識度很高,他歌裡的磁性永遠不會變,又經過多年的菸酒摧殘出煙啞嗓的味道,別人我不知道,此刻,我心臟快被撕裂開來了。
我看了看新娘,她幸福地忙碌著。沒停下手中的活,和姐妹們說著藏語,紅紅的她的臉蛋。
“姐姐,下來。”
我來不及梳理情緒,我就看見新娘已經在人群間跳起舞來,向我揮手,露出了她白嫩的手臂。和她的臉比起來有明顯的對比,臉是健康色,手那麼白皙漂亮,似乎能捏出水來。
我一下喜歡起這個十九歲的小小新娘,她的笑不是吝嗇的,那麼我為什麼吝嗇?
我馬上調整情緒,立即加入他們的篝火狂歡,累了有人敬我一碗酒,渴了有人就幫我滿上一碗薑茶。薑茶是一種用紅糖、高山雪茶、薑末等用很原生態手工製作出來的。
我端著薑茶,察著汗。
天堂在左,幸福被我捧在右手心。
我知道她幸福著,她有權利幸福,藏家新媳婦不像漢族那樣躲在自己的閨房,她就是要把自己的幸福綻放在玉龍雪山上,一點也不隱藏。
那麼我呢?我的淚該不該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