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對,等。”趙匡胤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等光義回來。等他焦頭爛額,等他眾叛親離,等他把所有能犯的錯都犯一遍。”
“他現在最怕的,就是朕。他越怕,就越會出錯。”
“他一定會想盡辦法鞏固他的皇位,會猜忌所有對他不夠忠心的人。到時候,不用我們動手,他自己就會把那些忠臣良將,一個個推到我們這邊來。”
趙匡姓頓了頓,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你去,替我給幾位老朋友送封信。”
他緩緩報出了幾個名字,都是當年隨他南征北戰,後來卻被趙光義罷黜或閒置的老將。
“告訴他們,就說我趙匡胤,想請他們喝杯茶,聊聊陳年舊事。”
高懷德心中一凜,瞬間明白了趙匡胤的意圖。
這不是簡單的喝茶聊天,這是在召集舊部,吹響集結的號角!
“末將,遵命!”高懷德激動地單膝跪地。
趙匡胤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記住,要悄悄的,不要驚動了任何人。”
“是!”
高懷德轉身離去,腳步堅定而有力。
趙匡胤重新回到池塘邊,看著池中爭搶食物的錦鯉,眼神變得無比銳利。
他這條被困在淺灘的龍,蟄伏了太久。
現在,風起了,雨來了。
是時候,重返九天了。
……
趙光義回到了汴梁。
沒有盛大的歡迎儀式,沒有百官的出城迎接。
他幾乎是悄無聲息地,從偏門溜進了皇宮,像一個打了敗仗的小偷。
一踏入紫宸殿,他就將自己關了起來,誰也不見。
他需要時間,來舔舐自己的傷口,來思考如何應對眼前這個爛攤子。
但麻煩,卻不會等他。
南唐大軍已經兵臨淮水北岸,隨時可能渡河的訊息,像催命符一樣,一道接著一道送進宮裡。
國庫空虛,無錢招兵買馬的奏摺,堆滿了他的案頭。
朝中大臣人心浮動,甚至有言官上書,請求官家下“罪己詔”以安天下的傳聞,也飄進了他的耳朵。
最讓他寢食難安的,是來自安樂苑的壓力。
雖然高懷德他們做得極為隱秘,但趙光義的眼線還是察覺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他那個好哥哥,最近跟一些老臣故舊,走動得有些頻繁。
這讓他如坐針氈。
內憂外患,齊齊壓來,幾乎要將他壓垮。
深夜,紫宸殿內燈火通明。
趙光義披頭散髮,雙眼佈滿血絲,死死地盯著牆上的地圖,那上面,淮南的疆域已經被一片赤色覆蓋。
“相爺,你說,朕該怎麼辦?”他轉過頭,聲音嘶啞地問著站在一旁的趙普。
趙普躬著身子,神情凝重。
“陛下,為今之計,只有兩條路可走。”
“說!”
“其一,便是集全國之力,與南唐決一死戰。但……我大宋新敗,元氣大傷,國庫空虛,此舉無異於飲鴆止渴,勝算……渺茫。”
趙光義的拳頭,狠狠砸在桌子上。
他何嘗不知道勝算渺茫,若是能打,他早就打了!
“那其二呢?”
趙普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其二……便是……求和。”
“求和?”趙光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跳了起來,“向李煜那個黃口小兒求和?朕乃大宋天子,豈能向他低頭!”
“陛下!”趙普加重了語氣,“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如今我大宋內有太上皇之患,外有南唐強敵,若再強撐下去,只怕……只怕江山社稷,將有傾覆之危!”
“傾覆之危……”
這四個字,像四座大山,狠狠壓在了趙光義的心頭。
他頹然地坐回龍椅上,渾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空了。
是啊,江山社稷。
比起這個,一時的屈辱,又算得了什麼?
良久的沉默之後,趙光義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緩緩開口。
“怎麼個……求和法?”
趙普見他鬆口,心中稍定,連忙上前。
“陛下可遣使南下,向李煜稱臣……不,稱弟。兩國約為兄弟之邦,以淮水為界,永結盟好。我大宋,可割讓淮南之地,並……並願歲輸金銀布帛,以示誠意。”
趙普小心翼翼地措辭,生怕再刺激到這位已經瀕臨崩潰的皇帝。
趙光義閉著眼睛,沒有說話。
割地,賠款,稱弟……
每一個詞,都像一把刀子,在他的心上割著。
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
但他沒有別的選擇了。
“就……就這麼辦吧。”他揮了揮手,聲音裡充滿了疲憊和屈辱,“派禮部侍郎陳遠去。告訴他,只要能讓李煜退兵,什麼條件……都可以談。”
……
金陵,武英殿。
南唐的文武百官,濟濟一堂,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興奮和自豪。
大捷!
前所未有的大捷!
林仁肇元帥不僅收復了整個淮南,還將戰線推到了淮水北岸,大有直搗汴梁之勢。
李煜高坐於龍椅之上,神色平靜,接受著百官的朝賀。
就在此時,殿外內侍高聲通報:
“大宋使臣,禮部侍郎陳遠,求見!”
殿內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個即將走進來的宋國使臣身上。
陳遠硬著頭皮,走進這座金碧輝煌的大殿。
他能感受到,周圍投來的目光,充滿了審視、嘲弄和勝利者的傲慢。
他走到大殿中央,深吸一口氣,對著龍椅上的那個年輕人,深深一拜。
“外臣陳遠,參見大唐皇帝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帶來的國書,由潘佑當眾宣讀。
當“兩國約為兄弟之邦”、“以淮水為界”、“歲輸銀二十萬兩,絹二十萬匹”這些字眼從潘佑口中念出時,滿朝文武,一片譁然。
這是求和?
這簡直就是投降!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李煜,等待著他的決定。
接受,意味著南唐可以兵不血刃地得到整個淮南,以及每年鉅額的歲幣,可以休養生息,消化戰果。
這對於任何一個君主來說,都是難以拒絕的誘惑。
李煜靜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直到潘佑讀完,他才緩緩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他走下臺階,一步一步,來到陳遠的面前。
他拿起那份寫滿屈辱條款的國書,看也沒看,只是輕輕地,將它扔在了地上。
動作輕描淡寫,卻充滿了無聲的蔑視。
陳遠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李煜俯視著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殿。
“回去告訴你家官家。”
“這天下,不是菜市場,可以討價還價。”
“朕想要的,是整個天下。讓他洗乾淨脖子,在汴梁城裡,等著朕。”
……
李煜的話,如同驚雷,在武英殿內炸響。
滿朝文武,先是震驚,隨即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叫好聲。
“陛下聖明!”
“驅逐韃虜,一統天下!”
陳遠面如死灰,渾身冰冷,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邊已經卑微到了塵埃裡,換來的卻是如此決絕和輕蔑的拒絕。
這個年輕的南唐國主,他的野心,遠比趙光義想象的要大得多!
“送客。”
李煜甚至懶得再多看他一眼,轉身走回龍椅。
陳遠被內侍“請”出了大殿,他失魂落魄地走在金陵的宮道上,只覺得天旋地轉。
他知道,他帶回去的,將是一個讓趙光義徹底絕望的訊息。
戰爭,不僅不會結束,反而會以一種更猛烈的方式,繼續下去。
……
送走了宋國使臣,武英殿內的氣氛,達到了頂峰。
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將一統天下的狂熱之中。
李煜抬了抬手,殿內瞬間恢復了安靜。
他的目光掃過殿下的文武百官,聲音沉穩而有力。
“諸位,趙光義求和,並非真心,不過是緩兵之計。他想用一紙空文,為自己爭取喘息之機,重整旗鼓。”
“朕,偏不如他的意。”
“傳朕旨意!”
“命!大將軍林仁肇,即刻於淮水北岸集結兵馬,打造舟船,三日之內,強渡淮水,給朕把戰火,燒到宋國腹地去!”
“遵旨!”兵部尚書林仁肇出列,聲如洪鐘。
“命!樞密院即刻擬定作戰方略,調集三路大軍,兵分東、中、西三路,對大宋展開全面進攻!東路軍由蘇州出海,直取山東登萊,西路軍出荊襄,攻南陽,威逼洛陽!”
“遵旨!”丞相潘佑與樞密使齊聲應道。
“命!破局司統領朱元,不必再拘泥於騷擾糧道。朕給他一個新任務,讓他帶著他的人,潛入中原,給朕把水攪得越渾越好!無論是聯絡山匪,還是煽動流民,只要能讓趙光義焦頭爛額,什麼手段都可以用!”
一道道命令,從李煜口中發出,清晰,果決,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
整個南唐,這部龐大的戰爭機器,在他的指揮下,開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全力運轉起來。
這不是一場區域性的戰爭,而是一場旨在滅國的,全面戰爭!
退朝之後,李煜獨自一人,來到了武英殿後的觀星臺。
他面前,擺放著一盤巨大的沙盤,上面精細地標註著整個天下的山川河流、城池關隘。
代表著南唐的黑色棋子,已經越過了楚河漢界,深入到了宋國的疆土之內。
而代表著宋國的白色棋子,則被壓縮在北方,顯得零零散散,岌岌可危。
李煜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沒有放在淮水前線,也沒有放在山東或者荊襄。
他的手指,在沙盤上緩緩移動,最終,落在了沙盤的中心,那個所有棋手都夢寐以求的位置。
汴梁。
他將棋子,重重地按了下去。
“趙光義,你以為朕的目標,只是淮南?”
“你以為朕拒絕你的求和,只是為了羞辱你?”
他輕聲自語,眼中閃爍著洞悉一切的光芒。
“你錯了。”
“朕的棋盤上,從來就不只有你一個對手。”
他拿起另一枚不起眼的棋子,放在了汴梁城中,那枚代表趙光義的白色棋子旁邊。
這枚棋子,代表著趙匡胤。
“一場兄弟相殘的大戲,加上一場亡國之戰,朕倒要看看,你這大宋的江山,還能撐多久。”
李煜的嘴角,露出一絲冷酷的笑容。
他要的,不僅僅是擊敗趙光義。
他要的是,讓整個大宋,從內部開始,徹底腐爛,崩塌。
他要用最小的代價,拿下這片天下。
……
汴梁城,皇宮。
當陳遠帶著李煜那句“洗乾淨脖子,等著朕”的原話,回到趙光義面前時。
趙光義的最後一絲幻想,被無情地擊碎了。
他呆呆地坐在龍椅上,半晌沒有說話。
隨後,一股無法遏制的暴怒,從他心底噴湧而出。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將面前的奏摺,桌案上的筆墨紙硯,所有能扔的東西,全都掃到了地上。
瓷器碎裂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顯得格外刺耳。
“傳旨!傳旨!”他瘋狂地咆哮著,“召集所有兵馬!朕要親征!朕要跟李煜那個豎子,決一死戰!朕要讓他知道,誰才是天下的主人!”
趙普和曹彬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他們知道,此刻的皇帝,已經聽不進任何勸諫。
然而,就在趙光義準備下達一系列不切實際的命令時,一名內侍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陛……陛下!不好了!安樂苑……安樂苑那邊……”
趙光義心中咯噔一下。
“那邊怎麼了?”
內侍顫抖著聲音。
“太上皇……太上皇他……他不見了!”
內侍尖利驚惶的聲音,像一根燒紅的鐵針,狠狠刺入趙光義的耳膜。
他那因暴怒而扭曲的臉龐,瞬間凝固,血色盡褪,只剩下死人般的蒼白。
“你說什麼?”
趙光義一把揪住內侍的衣領,幾乎將他提離地面,眼中佈滿了瘋狂的血絲。
“人呢?安樂苑幾百個禁軍都是死人嗎!人怎麼會不見了!”
“陛……陛下……安樂苑守衛……守衛全都……全都倒了……沒……沒有外傷,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內侍嚇得語無倫次,渾身抖如篩糠。
趙光義一把將他甩在地上,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睡著了?
這世上哪有能讓幾百精銳禁軍同時“睡著”的功夫!
是迷藥!
他那個好哥哥,在他眼皮子底下,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從他親手打造的囚籠裡,金蟬脫殼了!
“封鎖全城!關閉所有城門!挨家挨戶地給朕搜!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朕找出來!”
趙光義的咆哮聲在空曠的大殿裡迴盪,充滿了無能的狂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