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擊聲,像一把無形的重錘,精準地敲擊在每個人的神經上。

石壁深處那片巨大的水晶簇,就是震源。

林曦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扶了扶眼鏡,鏡片後的眼睛裡,閃爍著屬於技術人員的狂熱。

“是反饋!一種基於物理規則的反饋機制!韓松的聲波探測打破了這裡的平衡,這個結構正在試圖自我校準,重新回到穩定狀態!這簡直是……”

她的話語,被莊若薇一個平靜的動作打斷。

莊若薇沒有去看那片神秘的水晶,她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韓松的骸骨上。她蹲下身,指著筆記本最後一頁那行用指甲劃出的血字。

“別帶走它……也別……毀了它……”

她輕聲念出,然後抬起頭,看向石猛和林曦。“他說的‘它’,不是指那片水晶。”

莊若薇的指尖,戴著手套,卻彷彿能穿透衣物,點向骸骨本身。

“他說的,是他自己。”

林曦一愣,下意識地反駁:“不可能!他是被共振殺死的,他的身體組織被……”

“他沒有被殺死。”莊若薇打斷她,聲音裡有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她用手電的光,仔細地掃過骸骨的表面。那些附著的石英結晶,在光線下,並非雜亂無章。

它們沿著骨骼的紋理,構成了一片片細密得如同微雕的奇異圖案。

那些圖案,與他們曾在檔案裡看到的那塊“從骨”碎片上的紋路,如出一轍。

“他是個‘雕骨師’。”

莊若薇站起身,做出了結論,也揭開了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反常識設定,

“他用聲波去雕刻那塊‘從骨’,結果發現,那東西只是個‘模板’。當他無法阻止那場共振時,他做了個選擇。”

“他用自己的身體,做成了最後一件作品。”

“他把最後的發現,所有的資訊,用那場致命的共振,全部‘刻’進了自己的骨頭裡。”

韓松的骸骨,就是他的任務日誌。

工坊裡,死寂一片。連地底的敲擊聲,似乎都變得遙遠。

石猛眼神凝重,他終於明白陳舟那句“帶回他的骸骨”的真正分量。

這不是收斂遺體,這是回收一份絕密情報。

他不再猶豫,從揹包裡拿出專用的帆布和固定帶,對莊若薇低聲道:“你來。”

莊若薇點頭。她懂規矩。收斂遺骨,是對死者的尊重,也是對“器”的尊重。

她和石猛兩人,動作輕柔而肅穆,將韓松的骸骨,連同那本筆記,完整地包裹起來,捆紮結實。

林曦站在一旁,看著他們,一言不發。

她腦中的資料、公式、波形圖,在眼前這具化為“資訊載體”的骸骨面前,顯得無比蒼白。

“走。”石猛將包裹好的骸骨背在身上,那重量,彷彿有千鈞。

三人退出工坊。當他們側身擠出那道裂隙時,身後的石門,伴隨著“咔噠”一聲,緩緩閉合。

那有節奏的、屬於質數的敲擊聲,連同那片巨大的水晶簇,被永遠地封存在了秦嶺的山體深處。

三天後,京郊基地。

陳舟站在分析室的隔離玻璃外,看著裡面穿著全套防護服的技術員,用非接觸式掃描裝置,一寸寸地分析著韓松的骸骨。

石猛和林曦已經提交了報告,正在進行強制休整和心理評估。

莊若薇站在陳舟身後,手裡捧著一杯熱茶,暖著冰涼的指尖。

“你做得很好。

”陳舟開口,眼睛卻沒離開那具骸骨,

“‘雕骨師’是個天才,也是個瘋子。他用自己的命,給我們送回了一張地圖。”

“那張地圖,指向哪裡?”莊若薇問。

陳舟沒有直接回答。他轉身,巨大的沙盤上,秦嶺山脈的燈光暗了下去,另一片區域,被點亮了。

黃河,從群山之間奔騰而過,在地圖上,像一條渾濁的、蜿蜒的傷疤。

“古人相信,大河能鎮壓地氣,也能隔絕‘資訊’。”

陳舟的聲音,像河底的淤泥般深沉,

“‘十翼’在秦嶺碰了壁,他們換了條路。”

他指著黃河沿岸一個閃爍的紅點。“

“我放下去的‘魚漂’,已經到地方了。”

鄭州,黃河路,白事街。

下午的毒日頭,能把柏油路曬出油光。

可一踏進這條街,暑氣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掐斷了。

整條街,都浸泡在紙錢和劣質線香混合的,甜膩又嗆人的味道里。

店鋪門口,扎著半人高的紙馬,穿著戲服的紙人,表情木訥地看著街面。

風吹過,它們空洞的袖管跟著搖晃,像是活物在招手。

李建國一瘸一拐地走著,汗水順著額角的皺紋淌進眼睛裡,澀得發痛。

他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後心早就溼透,緊緊粘在面板上。他像個格格不入的幽魂,闖進了這條專為死人服務的街道。

他停在了第三家壽衣店門口。

沒有招牌,門臉是褪了色的暗紅色木板,比旁邊的店鋪要窄小,也更陳舊。

門口沒有擺那些花裡胡哨的紙紮,只掛著兩串乾枯的、不知名的草藥。

李建國站定,深吸了口氣。那股草藥的苦澀味道,壓過了線香的甜膩,讓他那顆狂跳的心,稍稍安穩。

他推門進去。

店裡很暗,光線被門口的草藥和屋內的陳設吞噬得乾乾淨淨。櫃檯後面,坐著個乾瘦的老頭,正在用小銼刀,慢悠悠地磨著塊牛骨。

聽見動靜,老頭抬起眼皮,那雙渾濁的眼睛,在昏暗裡,像兩點鬼火。

“買點什麼?”聲音又幹又癟,像是從漏風的匣子裡發出來的。

“掌櫃的,想買副牌。”李建國把那個破人造革提包放在腳邊,手心全是汗。

“牌,去對面雜貨鋪。”老頭低下頭,繼續磨他的牛骨,銼刀和骨頭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

“雜貨鋪的牌,沒勁。”李建國往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我要幾十年前,黃河邊上,老爺們玩的那種。”

銼刀的聲音,停了。

老頭抬起頭,重新打量著李建國。從那雙沾滿塵土的解放鞋,看到他那條不大利索的瘸腿,最後,視線落在他那張寫滿風霜和算計的臉上。

“那玩意兒,邪性。輸了的,不光是錢。”

“我這條腿都這樣了,還怕什麼邪性?”李建國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爛命一條,就是拿來賭的。”

老頭盯著他看了許久。然後,他放下手裡的牛骨,從櫃檯底下,摸出個黑乎乎的布袋,扔在櫃面上。

“五十塊,不還價。”

李建國顫抖著手,從褂子內兜裡掏出幾張被汗浸得發軟的票子,推了過去。他解開布袋,把裡面的東西倒在掌心。

不是想象中的人骨。

是四塊用黃河灘上的烏木做的牌,木質堅硬,入手冰涼。

每一塊牌的背面,都用硃砂,畫著個扭曲的、像是骨骼的符號。

“這不是……”

“嫌貨不好,可以不買。”老頭打斷他,慢悠悠地把錢收進抽屜。

李建國心裡咯噔一聲,他明白,這是最後的考驗。

他沒再說話,只是把那四塊木牌收好,揣進懷裡。轉身要走的時候,老頭又開了口。

“拿著這牌,別去河邊。”老頭背對著他,聲音幽幽傳來,

“水裡的東西,認牌,不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