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園的熱鬧,像退潮的海水,到了下午便漸漸消散。

只有一些固執的攤主,還在暮色裡守著自己的小方寸地,等待著最後一位顧客。

瘸腿李和莊若薇找了家路邊攤,要了兩碗炸醬麵。

瘸腿李吃得狼吞虎嚥,他習慣性地把自己的緊張,宣洩在食物上。

莊若薇則吃得很慢,那雙藏在帽簷下的眼睛,不時地掃過四周。

“你說的那個老小子,我看他不像會自己找上門的主。”瘸腿李放下筷子,抹了抹嘴上的油,

“像他那種人,八成會派個小嘍囉來試探咱們。”

莊若薇沒有說話。

她知道瘸腿李的判斷很準,這是他混跡市場多年的經驗。

“咱們怎麼辦?”瘸腿李又問,語氣裡帶著一絲焦慮,

“他要是不來,咱們就這麼幹耗著?”

“不耗著。”

莊若薇終於開口,聲音平穩,

“他會來,但不會這麼快。他還需要驗證。”

瘸腿李皺眉:“驗證什麼?你不是已經露了一手了嗎?”

“驗證‘蘇紋’這個人,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那種人。”

莊若薇拿起筷子,攪動著碗裡的麵條,“他要確定,‘蘇紋’是真的有脾氣,有規矩,還是在故作姿態,欲擒故縱。”

“那……”瘸腿李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覺得這盤棋,比他想的要複雜得多。

“所以,明天,潘家園的規矩,要再加一條。”莊若薇抬起頭,直視瘸腿李。

“什麼規矩?”

“只修死器。”

瘸腿李一口麵條差點噴出來:“什麼玩意兒?修死器?你這什麼新詞兒?”

“潘家園裡,有很多老物件兒,年份夠了,也老得差不多了。”

莊若薇沒有理會瘸腿李的驚愕,

“但凡有點眼力的人,都能看出來。這種東西,如果修好了,價值會翻倍。但它不是‘活器’,也不是‘假器’。他們沒法用它做文章。”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更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敲擊著空氣:

“這意味著,我們只做我們想做的活兒。我們不是為了錢什麼都接。

我們有原則。只有這樣,才能把‘天工居’的人,逼出來。”

瘸腿李聽明白了。這是在把主動權,從市場轉移到他們手上。

“那……那要等多久?”

“不知道。”莊若薇坦然回答,“也許三天,也許七天。也許更久。”

“這麼久?”瘸腿李又開始焦慮起來。

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度日如年。

“如果你想引出大魚,就不能急。”莊若薇放下筷子,那碗麵只動了幾口,

“魚鉤沒放好,餌料不對味,再大的魚,也不會上鉤。”

當天晚上,507所的京郊基地。

陳舟聽取了潘家園的彙報。

“那個中年人,王大軍的上線,代號‘裁縫’。”

一名技術員在全息地圖上,調出了那個中年男人的照片,“此人是‘十翼’在京城的外圍聯絡人,負責情報收集和初期甄別。

看來,‘蘇紋’的出現,引起了他的注意。”

“‘裁縫’,呵。”陳舟冷笑一聲,“倒是個貼切的代號。把別人的路子,裁成他們想要的形狀。”

“今天‘蘇紋’當場拒絕了他,後續他會有什麼動作?”技術員問。

陳舟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莊若薇的房間外,單向玻璃後,莊若薇正坐在桌前,手裡拿著那塊宋瓷殘片,一動不動。

“她今天做了什麼?”陳舟問。

技術員調出影片回放。

“她修了一隻民國老碗的衝線,用的手法很古樸,沒有聲音。

而且,她還在現場,指出了那個攤主手裡一件青白釉小碟的真偽。”

陳舟仔細看著回放,特別是莊若薇修補瓷器的手部動作。

他想起了她在訓練場,操作那些精密裝置時,那雙異常穩定的手。

“她還對‘裁縫’說了什麼?”

技術員調出對話錄音:“‘我爺爺說,手藝人,修的是東西,養的是人心。人心要是髒了,再好的手藝,也是糟蹋。’這是原話。”

陳舟的嘴角,極輕微地動了一下。

他轉身回到會議室。“‘裁縫’會試探,但不一定親自出面。他會派其他人來。

潘家園的規矩,莊小姐說的那個‘只修死器’,要怎麼配合?”

“已經安排下去了。”技術員回應,“瘸腿李那邊,會把這個訊息散佈出去。

同時,我們會在潘家園的各個角落,安排‘托兒’,帶著符合條件的‘死器’,去找‘蘇紋’。”

“記住,不能太刻意。”陳舟警告道,“要讓那些‘死器’出現得自然,讓‘蘇紋’表現得自然。

‘裁縫’是個老狐狸,任何一點破綻,都會讓他起疑。”

“是!”

第二天,潘家園。

“蘇紋”的名聲,像風一樣,在圈子裡傳開了。

“聽說沒?潘家園來了個女把頭,手藝是祖傳的,能把瓷器裂縫給你修得‘衝線不見’!”

“嗨,這算啥。我聽說的厲害著呢,那姑娘眼力毒,隨便一摸,就能摸出你東西的來路,是哪個窯口,哪個師傅燒的,甚至連師傅是瘸腿還是獨眼,都能說個一清二楚!”

“那老周家的破碗,愣是給她修活了,真是神了!”

伴隨著這些誇張的傳言,“蘇紋”只修“衝活兒”,不修“磕活兒”的規矩,也跟著傳遍了整個市場。

那些指望她能把殘缺寶貝修復如初,賣個好價錢的人,碰了一鼻子灰。

瘸腿李在潘家園裡,扮演著一個稱職的經紀人。

他忙得腳不沾地,一邊四處散佈著關於“蘇紋”的“傳說”,一邊又用各種理由,拒絕那些想讓莊若薇修補“磕活兒”的人。

“哎喲,老闆,您這乾隆的玉壺春瓶,磕了這麼大個口子,我們蘇師傅可不接。

她只修裂紋,不補缺的。”瘸腿李滿臉堆笑,語氣裡帶著一絲遺憾,又帶著一絲傲慢。

“這什麼怪脾氣?錢都不賺?”有人抱怨。

“不是錢的事兒!”瘸腿李一瞪眼,

“我們蘇師傅說了,東西有東西的魂兒,缺了就缺了,是它的命數。強行補上,那是糟踐!她只修那些被不小心衝裂的,那是能救的。這叫規矩,懂嗎?”

這話傳出去,果然更給“蘇紋”鍍上了一層神秘的光環。

“怪哉,怪哉!”有老行家捋著鬍子,感慨道,“如今這世道,居然還有這般有規矩的手藝人!”

而就在此時,幾個“死器”適時地出現在了瘸腿李和莊若薇的攤位前。

一塊青銅殘片,上面有道細微的裂紋。

一個明代瓷碗,胎體已經老化發脆,一道衝線貫穿半個碗身,彷彿隨時都會碎裂。

一個漢代的瓦當,上面有道高能震裂的豁口,內部結構已被破壞,這種裂痕是無法修復的“死活兒”。

莊若薇照單全收。

她不看價格,不看品相。她只是沉默地接過那些“死器”,然後,用那雙靈巧的雙手,一絲不苟地,將那些看似無法修復的裂紋,用“衝線不見”的暗釘鋦,一一修復。

只是,當她觸碰到那件漢代瓦當的時候,她的身體,不易察覺地僵硬了一下。那上面殘留的,是與宋瓷殘片相同的,那種高能震裂的豁口。

這是507所的考驗。也是那個“裁縫”的試探。

“蘇紋”的身份,越來越深入人心。她不僅僅是一個手藝高超的修復師,更是一個有著神秘背景和古怪規矩的“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