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戰會議室。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人,但空氣裡的味道變了。

上一次,莊若薇是坐在角落裡的“證物”。

這一次,她的位置,在長條會議桌的側首,陳舟的身邊。

瘸腿李被兩名行動隊員一左一右“請”了進來。

他換了身乾淨衣服,但那股子常年混跡於廢品堆裡的黴味和油汙氣,還是頑固地鑽進了這間被高效過濾系統淨化的會議室。

他進來後,眼睛不敢亂瞟,只是死死盯著自己的鞋尖,那條瘸腿抖得像縫紉機踩到了底。

陳舟沒有看他。

他身後巨大地圖,北京城的輪廓,最後定格在一片喧鬧雜亂的區域。

潘家園用紅線狠狠圈了起來。

“李先生。”陳舟開了口,聲音不大,卻讓瘸腿李整個人都抽了一下。

“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從明天開始,潘家園的圈子裡,需要流傳一個訊息。

”陳舟的目光轉向瘸腿李,“你負責把這個訊息,一字不差地,放出去。”

瘸腿李猛地抬頭,臉上混雜著驚恐和一絲被“委以重任”的荒唐感。

“什……什麼訊息?”

“南方景德鎮,來了一個修復古彩瓷的年輕高手。”

一名負責情報支援的技術員站了起來,他手中拿著一個平板,上面的資料同步投射到瘸腿李面前的桌面上。

“她叫‘蘇紋’,二十二歲,祖上三代都是做修復的,家學淵源。

尤其擅長一種已經失傳的‘無痕鋦’,專門接別人不敢碰的‘碎活兒’。因為家裡出了點變故,缺錢,所以北上討生活。”

技術員語速飛快,顯然是背得滾瓜爛熟。

瘸腿李聽得眼都直了,這套說辭,這背景,編得跟真事兒似的。行里人最信的就是這種祖傳的手藝和落難的鳳凰。

可他的目光一瞥,看到了旁邊安安靜靜坐著的莊若薇,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不行。”

兩個字,清清冷冷,從莊若薇口中說出。

會議室裡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從瘸腿李身上,轉移到了她臉上。

那名技術員愣住了,下意識地推了推眼鏡:“蘇小姐,這個身份是我們……”

“太完美了,像個故事。”莊若薇打斷他,“行里人不信故事,只信破綻。”

她看向瘸腿李:“‘無痕鋦’的說法太外行,一聽就是外地棒槌編的。你出去說,那姑娘擅長的是‘衝線不見’的金絲暗釘鋦。”

“衝線不見?”瘸腿李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這詞兒他聽著都覺得地道。

“還有,”莊若薇的視線落回到技術員身上,“把‘專門接碎活兒’改成‘有規矩’。她只接‘衝活兒’,不接‘磕活兒’。”

這下不光瘸腿李,連會議室裡幾個行動隊員都聽懵了。

“瓷器受損,裂了,叫‘衝’。碎了掉了塊肉,叫‘磕’。”

莊若薇的解釋,冰冷而精準,“只修裂紋,不補缺口。這不是手藝問題,是脾氣,是傲氣。

一個手藝好到頂尖的年輕人,沒點脾氣,誰信?”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

“這個規矩,能篩掉所有想來撿漏的雜魚。

只有那種對自己的技術自負到極點,認為任何殘缺都能被‘再造’的人,才會對這種‘不完整’的規矩產生興趣。”

“他會想,你不補,我來補。你修不了的,才是我的本事。”

“這樣,我們才能等到那條真正的大魚。”

會議室裡,落針可聞。

那個上次質疑莊若薇的行動組副手,那個渾身肌肉的壯漢,張了張嘴,看著莊若薇,眼神裡全是不可思議。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補充了,這是在教他們做事。

陳舟自始至終沒有打斷。

此刻,他終於將目光轉向了抖成一團的瘸腿李。

瘸腿李一個激靈,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長官,這……這活兒我怕幹不來啊,我就是個收破爛的,嘴笨……”

陳舟偏了偏頭。

那名技術員會意,在平板上點了一下。

一張照片出現在螢幕上——是瘸腿李那個在鄉下讀中學的兒子,穿著校服,在操場上笑得一臉燦爛。

瘸腿李的臉,在一秒鐘內,從油滑的黃色,變成了慘白,最後發青。所有的市儈和算計,在這一刻,被碾得粉碎。

“給你兩個選擇。”陳舟的聲音冷得像冰,“一,辦好這件事,你的案底一筆勾銷,你兒子會有一個我們承諾的未來。”

“二,辦砸了,或者耍花樣……”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言,比任何酷刑都更讓人恐懼。

瘸腿李的身體,徹底垮了。他從椅子上滑下來,癱在地上,像一灘被踩爛的泥。

“我幹……我幹!我幹得比親爹的活兒都漂亮!”他用盡全身力氣,從喉嚨裡擠出這句話,帶著哭腔。

陳舟不再看他。

他拿起桌上那個裝著宋代官窯殘片的證物袋,輕輕推到莊若薇面前。

“這是你的餌。”

然後,他用下巴點了點地上的瘸腿李。

“這是你的鉤。”

他站起身,走向門口。手搭在門把上時,他回頭,視線在會議室裡每一個人的臉上一一掃過。

“記住,潘家園是第一步,要慢,要有耐心。

我們要的,不是驚動它,而是要讓那條蛇,自己聞著味兒,心甘情願地,爬進我們的口袋。”

“哐當。”

沉重的金屬門關上。

會議室裡,只剩下癱軟在地、汗如雨下的瘸腿李,和那個重新坐直身體的年輕女孩。

瘸腿李不敢抬頭,他能聽到的,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女孩那平穩到令人心悸的呼吸聲。

莊若薇沒有理會他。

她戴上一雙纖薄的白手套,開啟證物袋,將那塊青瓷殘片,輕輕取了出來。

燈光下,她未受傷的左手指尖,在那道被高能震裂的豁口上,一寸一寸地,緩慢撫過。

動作輕柔,精準。

那不是修復師面對珍寶的虔誠與愛惜。

那是獵人,在檢查陷阱最鋒利的部分時,那種冷酷、專注,又帶著一絲殘忍的……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