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何物?

秦檜躲在眾人身後,戰戰兢兢,但見那發光的石壁並沒有真的勾人魂魄,稍稍放下心來,投射出一束好奇的目光。

這次不再是剛才嶽王廟前棲霞的黃昏,而是熙熙攘攘的某個清晨。

地點,依然是在西湖邊上。

這西湖,從宋朝到如今,是沒什麼太大變化的,只是其時雷峰塔剛剛興建不久,底下鎮壓的白娘子,應該還年輕……

西湖所在的臨安府,乃是南宋的國都所在,所以秦檜見到西湖,自然是頗為熟悉。

可是除了西湖之外,畫面中的人們,無論是服飾還是舉止,都讓秦檜覺得極為怪異。

更加令這位南宋權臣驚訝的是,裡面哪怕一個明顯處於底層地位的小攤販,臉上都洋溢著幸福自信的笑容,與臨安府人士截然不同。

“這是什麼地方?!”

秦檜忍不住發問。

“臨安府。”

張凡的生意悠悠響起,道:“八百七十九年後的臨安府。”

嘶!

八百七十九年?

一時間,秦檜差點又要端起身邊的黑狗血潑灑了,把整個臨安府的黑狗全殺光了也在所不惜!

哪來的八百多年後?

這人是瘋子?還是……

此時,畫外音悠悠響起,中正平和,是專業的播音腔,不過卻並不是張凡的。

“經典的美食,源自簡單的烹飪……”

“就比如說陳師傅現在手中的麵食,採用優質麵粉,發酵後再將豬油和在一起,放在滾油鍋裡炸至金黃。”

“鍋裡的油花,映著陳師傅的笑臉,這是他一家的生計,也是附近許多人喜歡的早餐方式。”

咕!

其實剛才秦檜接到急報的時候正要吃飯,聽說岳飛這邊竟然有人劫獄,大吃一驚,連忙扔了飯碗,帶起了兵卒法師匆匆趕來。

所以這會兒,見畫面中那東西泛著油花在鍋裡翻滾,熱氣伴隨著香味彷彿都要溢位螢幕,秦檜的肚子有些不爭氣地叫了幾聲。

雖然貴為丞相,但秦檜從未見過這種吃食,只覺得十分新鮮,已經開始琢磨著讓手下人仿製,畢竟看上去工藝並不複雜,幾眼就能看得明白。

“油條。”

播音腔繼續敘說,語調看似平淡,卻彷彿蘊含著令人信服的權威,將食物的前生今世娓娓道來。

“這種華夏經典美食,發源於近千年前的南宋時期,時至今日,早已普及大江南北,成為眾多華夏人最喜愛的傳統早餐之一。”

噫!

南……宋?

秦檜的政治敏感很強,聽到這個詞,心中咯噔一下。

這個身懷妖法的傢伙,自稱是來自千年之後,那麼這南宋……莫非跟我大宋有什麼關聯?

南……

啊!是了!

莫非是指渡江之後,我大宋遷都臨安,就被後世稱作南宋?那麼之前太祖皇帝建立的大宋朝,稱作北宋?

秦檜很聰明,腦子裡飛快地理順其中關係,又琢磨著,這食物的做法,是從現在開始起源的?

為什麼我從未聽過,看來得派人好好打探一下,那店家奇思妙想,研究出這種美食,該當好好獎賞一番。

“油條,之前有個名字叫做‘油炸鬼’,兩條面粘在一起,象徵著兩個麵人,從白白胖胖,到炸得通體金黃,那自然是成了油鍋裡的一對死鬼。”

播音腔繼續講述,語調中帶了一絲幽默和揶揄。

這?!

秦檜眉頭一皺,心想這就不對了。

好端端的吃食,為什麼會有這麼殘忍的一個名字,須知下油鍋,那可是傳說中十八層地獄裡才有的酷刑呢!

這店家經歷了什麼?才會發明出這種令人不寒而慄的食物?

“眾所周知,這對生生世世永墮油鍋的死鬼,便是起源於南宋時期的奸臣秦檜,與他的妻子王氏。”

啊?!!

秦檜陡然間渾身劇震,肚子裡咕咕叫的聲音直接就跑了調。

秦檜!和妻子王氏?!

萬萬沒想到,這種看上去很有食慾的美食,竟然跟自己有關?

生生世世永墮油鍋!這得是多麼切齒的仇恨啊!

我!我秦檜做了什麼?要讓人如此痛恨?

“近千年前,抗金名將岳飛被秦檜所害,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害在風波亭中。”

“不久後,臨安府人士得知,其中一個燒餅鋪的夥計,為人機靈,便將麵食捏成秦檜和王氏的形象,背靠背粘在一起,放在油鍋裡炸制。”

“一邊炸,一邊高聲叫道:大家來看!油炸檜啦!”

“當時的人們都痛恨秦檜所為,油炸檜因此一炮而紅,被無數商家仿效。”

“我先撕了這奸賊!”

“我要揪他的腦袋吃!”

“吃油炸檜,讓人心裡真是痛快!”

“為嶽爺爺奠,我!先吃為敬!”

畫外音陡然紛亂起來,一聲聲帶著嬉笑的叫嚷,彷彿一柄柄尖刀,深深插入秦檜的胸膛,讓他臉色驟然變得慘白,毫無血色。

“後來,油炸檜傳成了油炸鬼,再後來,便簡化成油條。但唯有在杭州這個地方,油炸檜的名字千年流傳下來,從未變過!”

杭州……

秦檜覺得自己的氣息都變得微弱了。

他當然知道,臨安只是大宋南遷之後改的名字。臨安府,自古以來就叫做杭州!

千年之後!

這真的就是千年之後的場景?

秦檜身形搖搖欲墜,彷彿陡然間蒼老了十歲。

噗!

猛地一口鮮血直噴出去,秦檜的身體往後倒下,空中殷紅的鮮血化作漫天血雨,將華貴的官服罩上了一片血腥。

誰不想青史留名?

俗話說,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但到了秦檜這樣的地位,已經是位極人臣,只要不想著造反,這輩子的官位肯定是到頭了。

這一世的榮華達到極致,便會更加計較後世的名聲。

原本秦檜想著,自己所為雖然稱不上光明正大,但一來順應皇帝心意,二來也能讓百姓休養生息,為此殺一個滿腦子都是北伐念頭的岳飛,算得了什麼?

可是現在……

他親眼看到了千年之後。

自己被鑄成銅像,永遠跪在嶽王廟前面。臨安府更是過了一千年,都還唸叨著要油炸了他,食之血肉!

秦檜吐血昏厥,手下人自然是一陣手忙腳亂。

他們並不能完全體會秦檜內心震盪,只以為是張凡妖法實在厲害,黑狗血完全壓制不住。

拿著俸祿,也怕死啊!

所以秦檜一倒下,同來的無數兵卒連忙以保護丞相為由,連攙帶架地帶著人事不省的秦檜往後就跑,轉眼間就跑得乾乾淨淨。

地上只剩下一灘灘腥臭的黑狗血,混亂狼藉。

石壁上的畫面,重又切換回嶽王廟前。

棲霞的夕陽斜射在莊嚴肅穆的嶽墓上,前面跪著以秦檜為首的那四個人,時不時有人上去吐口痰,踢一腳,或許並不是還帶有什麼仇恨,而更像是某種約定俗成的儀式。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

岳飛的目光掠過畫面中的一句話,目光數次變幻,內心也是極不平靜,最終卻化作一聲悠長的嘆息。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什麼是勝,什麼是敗?

在大宋當朝,自己抵不過秦檜的權勢,更抵不過那十二道金牌,被關押在這裡,死期將至。

可是千年之後……自己被高高奉在廟堂,而權傾一時的秦檜,卻跪在那裡,被無數人極盡羞辱。

自己錯過了直搗黃龍的機會,那麼是大宋敗了麼?

可按照張凡的說法,最先滅國的,反而是現在不可一世的金國。

功名利祿,是非恩怨,都是過眼雲煙麼?

張凡看出岳飛的心神震盪,笑道:“第三個問題,你問我,千年之後百姓生活如何,是否吃得飽穿得暖。”

“走!嶽將軍!我帶你去看一看,千年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