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渾噩噩走出京城,林浩感覺自己的人生已經沒有希望了。

想當年,他天資聰穎,被鄉親們譽為“林神童”,後來長大一些,名氣愈發大了,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俊後生。

找他爹說親的人多到把家裡門檻都踏平了。

但林浩誰都沒看上。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他感覺自己滿腔熱血,才華不凡,留在家鄉只會虛度光陰,一定要脫離小地方,到大天地施展拳腳。

不說舉兵稱帝,至少也得是位極人臣。

但是真到了外地,參加了科舉,林浩這才明白過來。

他曾經以為的“大天地”,還是太小了。

真正的天地,大到令他害怕。

他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俊後生,但這片天地裡,有無數的“十里八鄉”,無數的“俊後生”。

他林浩的水平才氣,猶如江邊一塊鵝卵石,能濺起水花,但掀不起任何波瀾。

科舉放榜之前,林浩仍然心存僥倖,他萬一運氣不錯,是那二百分之一呢?

但現實很露骨,他不是。

他只是楚國曆史上,無數籍籍無名的落榜者之一。縱然掙扎一生,也無法在史書上留下一個標點。

“生來無名,死去亦無名,倒不如一了百了,省得漂泊在外,母親牽掛。”

林浩看見一處稀稀拉拉的樹林,覺得這片無名之地,正適合做他這樣無名之人的埋骨地。

他抽下腰帶,掛在樹上,又找了一塊石頭墊在腳下,正準備自我了結之時,陡然聽到一位女子的嗚咽聲。

那女子外貌俊俏,柔柔弱弱,很能讓人升起保護欲。

“公子快跑,這林裡有狼。”

林浩心底一熱,頓時將上吊尋死之事拋在腦後,趕忙從地上撿起樹枝:“姑娘莫怕,我常年在外遊歷,學過兩手功夫。區區郊狼不在話下。”

“公子大義,小女子家破人亡無以為報,怕是隻能以身相許了。”

林浩哪頂得住小美人的投懷送抱,當即熱血上頭,深深陷入溫柔鄉里,無法自拔。

……

半個時辰過去,一男一女摟摟抱抱離開樹林,朝遠離京城的方向走去。

不遠處,何書墨蹲在馬車旁拍了拍手。

搞定。

楚國林浩不自殺不騰位置,穿越者林浩便無法來到小說世界。

這樣一來,女反派最大的敵人就解決了。

接下來,只要抱緊女反派的大長腿,最差也能活到大結局。

“少,少爺,這林公子,這就不尋死啦?”

馬伕看著春風滿面的林浩,目瞪口呆。

明明一個時辰之前,這林浩還是一副滿臉不想活的表情。

結果被自家公子“略施小計”,徹底救了回來。

何書墨心情不錯,解釋道:

“一個真正想死的人,是不會把想死兩個字寫在臉上的,他們只會挑一個普通的下午,穿著普通的衣服,出門,然後再也不會回來。

“而林浩這種因為大喜大悲而突生死志的人,其實並不是真的想死,只是陷在當下的情緒中無法解脫。這時候,你只要轉移一下他們的注意力,或者幫他們找到新的,生活的意義,很容易就能讓他們走出困境,重整旗鼓。”

馬伕聽得一愣一愣:“所以少爺,你就去楚淮巷贖了一位姑娘……”

“什麼叫‘贖了一位姑娘’?這叫年輕男女互相救贖,終成眷侶,這是好事成雙,喜上加喜。在楚國,誰能比楚淮巷的姑娘們,更懂怎麼提供情緒價值嗎?而且林浩再怎麼說也是舉人,想吃飽飯很容易,那姑娘還能找到比林浩更好的歸宿嗎?都是郎情妾意罷了,我只是順水推舟。”

“少爺……”

“又怎麼了?”

馬伕舉起大拇指:“你怎麼一下子懂這麼多?”

何書墨戰術後仰:“我們城市人是這樣的,套路多。”

“好了,不開玩笑了,”何書墨拍了拍馬伕的肩膀:“回家!”

“不去酒樓找那位先生嗎?”

“不去。你知道如何讓一個人對你念念不忘,並且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我哪懂這些啊少爺?”

“很簡單,不結尾款就行了。”

馬伕聽不懂“尾款”,但不妨礙他肅然起敬。

他甚至感覺,之前少爺嚷嚷的退婚,是在下一盤大棋:

“少爺,那您和程大小姐退婚,是不是也是不結尾款……”

“不是,單純不喜歡她罷了。”

何書墨心直口快地說。

程家大小姐的條件確實不差,讓她嫁給“何押司”,確實是下嫁了,委屈她了。但他何書墨又不是“何押司”。

他何書墨是見過“大世面”的人。

要舔也是舔有權有錢有勢的五姓貴女,不舔便要找漂亮賢惠,溫柔持家的大家閨秀。程若寧條件湊活,性格一般,但想的卻多,她那種心態只會讓她上不去下不來,找她回家純受折磨,沒有必要。

馬伕點頭,默默駕車。

他感覺短短几日之內,他們何府之前人厭狗嫌的紈絝少爺,似乎悄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程家大小姐能考上書院,固然很有出息。

但我家少爺也未嘗不強。

……

丞相府門前。

一輛氣派不凡的四駕馬車緩緩停下。

在楚國,官員駕乘馬車的規格有嚴格的要求。

七品以下的官員,只能乘坐單駕馬車,即只有一匹馬拉車的馬車。

而四到六品的官員,可以乘坐雙駕馬車。

至於四駕馬車,是三品以上官員獨有的特權。

一位年約四十的中年人撩開車簾,他相貌平平,身披鎏金大氅,從馬車上緩步而下。

不等中年人走到相府門口,相府管家急忙來到門前迎接。

“趙大人,您來了?”

喚作“趙大人”的中年人微微頷首,將鎏金大氅扯下丟給身後的僕人。

“老師呢,我有急事稟報。”

管家道:“老爺今天心情好,此時正在後院垂釣。”

趙姓中年人說了聲“行”,也不需旁人帶路,徑直往相府後院走去。

相府的裝修風格以清簡為主,哪怕是與張權的侍郎府張府比較,都稍顯遜色。

但楚國朝堂,文武百官,無一人敢因此私下輕視。

坐到楚國丞相這個位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已然無需任何外物來展現地位。

不如說,是這些外物,才需要透過讓大人物使用,來抬高自己的身價。

後院池塘。

中年人快步走來:

“老師,彈劾張權的材料我等已經準備好了。證人,證物,一應俱全。收集證物的過程全程保密,那張權現在還矇在鼓裡。這一次,我們定要閃電出手,打妖妃一個措手不及!”

魏淳穩坐如初,好似沒聽見一樣望著平靜水面。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工作時稱職務。”

“是,丞相。”

“小聲說,不要搞得動靜太大,驚了我這塘裡的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