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近半月的潛心修行,讓陳業緊繃的心絃略有鬆弛。

聞言,他心生好奇,步出靜室,只見庭院中央,赫然擺放著一個巨大木盒。

步非凡正圍著那盒子,捏著下巴訝然道:

“奇怪……我好像聽見呼吸聲。”

“呼吸聲?”

陳業心中咯噔一下,頓感不妙,神識稍微一探。

盒子裡面有一道熟悉的氣息,正正靜靜地蟄伏著。

“胡鬧!簡直是胡鬧!”

陳業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他顧不得其他,疾步上前,猛地掀開了那沉重的盒蓋!

只見盒內鋪著柔軟的錦被,他的大徒兒正靜靜地蜷縮在其中,如瀑的墨髮披散下來,將她那張巴掌大的小臉,襯托得愈發蒼白。

她竟是沉沉睡去了,長而捲翹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呼吸平穩。

想來,臨松谷至靈隱宗有數天路程,舟車勞頓,讓她不小心睡了過去。

可即使在睡夢中,她眉宇間也凝聚著淡淡愁緒,鬢角依稀可見未乾的冷汗。

陳業俯身伸手,欲將她喚醒。

但指尖還未觸及她的臉頰時,那雙緊閉的眸子便睜了開。

“師父……”

方一看見師父,墨髮小女孩黑曜石般的眸子,便蓄滿了淚水。

聲音沙啞,令人揪心。

“你……”

陳業下意識便想呵斥這不知輕重的徒兒,可話到嘴邊,對上那雙委屈巴巴的大眼睛,斥責之語又被他生生嚥了回去,

“知微,這是怎麼回事?”

他怎麼也沒想到,茅清竹所說的禮物,竟是他的徒兒……比起禮物,倒不如說是驚嚇。

知微費力地從盒中坐起,比起這巨大的木盒,她的身子顯得嬌小單薄,

“是茅姨姨告訴我,你在宗門……然後,我便哀求茅姨姨,讓她帶我來找你。茅姨姨便讓一位築基真人護送我過來了。”

陳業張了張嘴,恨不得尋茅清竹劈頭蓋臉罵一頓。

他如今的處境堪稱步步殺機,危機四伏。

知微來他身邊,非但不能襄助,只會徒增兇險,遠不如安穩待在臨松谷!

他深深嘆了口氣:“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有多危險?此地並非善地!”

“知微知曉危險,可……”

小女孩倔強地揚起臉,定定地回望著師父,一字一句清晰說道,

“不能讓師父獨自一人滯留於此。弟子前來侍奉師父,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亦或萬丈深淵……”

話還沒說完,墨髮小女孩光潔的額頭便被師父狠狠敲了一下!

疼得她淚眼汪汪,委屈地望著突然發作的師父。

“說什麼刀山火海的傻話!”

陳業沒好氣地斥道,瞧見自家徒弟那副視死如歸的悲壯模樣,忍不住又屈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唔……師父……”

知微被彈得往後一縮,癟了癟小嘴。

她固然心智比青君成熟得多,可被師父不由分說地敲了兩下,就算是她,亦然會委屈不解。

“你一個小丫頭,能去什麼萬丈深淵?”

陳業伸手,穩穩托住大徒兒的腋下,將她從木盒中高高舉起,

“為師還沒死呢,輪得到你來陪葬?下次說這種不吉利的話,看我怎麼收拾你。”

“可……可師父不是要去松陽洞天?”

被舉高高的大徒兒,不死心地繼續問道。

陳業心中喟嘆。

他就知道,這丫頭說那番話,便代表她在心中,已經做好和自己一同去洞天的打算。

可他身為師父,又如何忍心,讓自己徒兒深陷險地?

“是啊,知微在家裡乖乖等師父就好。”

“家?”

知微固執地搖了搖頭,認真地看著師父,

“有師父的地方,才是家。”

“胡鬧!”

陳業的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

“洞天之內,危機四伏,連築基修士都九死一生!你一個練氣期的孩子,跟去做什麼?去送死嗎?!”

“可師父的修為,也是練氣期……”

墨髮小女孩幽幽道,精準地點中了要害。

有被打擊到……

陳業老臉一紅,特意強調:“師父是練氣九層!練氣中的頂峰!”

“練氣九層,不是練氣期麼?況且師父還被限制修為,又被奪走最強的法寶。”

知微執拗地道,看樣子,是說服不了這個小丫頭了。

“蠢丫頭,萬一師父死在裡面,不還得靠你繼承衣缽報仇雪恨?”陳業只好曲線救國,“難不成,你不想為師父聲張正義?將靈隱宗陷害師父的這幾個人,統統咔嚓!”

他不再將她舉高,而是轉而攬入懷中,如同安撫幼獸般,手掌在她稚嫩的脊背上輕輕拍撫著。

知微小臉緊貼著師父溫暖的胸膛,悶悶的聲音傳出來:

“首先,不管師父受傷與否,知微都會替師父報仇。其次……”

“知微不懂大義,只想儘可能地陪在師父身邊。報仇這種事情,交給青君就好。”

真是個自私的大徒兒。

陳業心底又憐又嘆,忍不住揪了揪她柔軟小巧的耳朵,可就連揪耳朵他都捨不得用力,只是輕輕揉著。

他算是看明白了。

跟這倔丫頭講任何道理,都是行不通的。

“步道友。”

陳業這才想起,院中還有外人在,他回頭看向步非凡,歉意道,

“今後,小徒要在落梨院住下了。她畢竟是女孩家,諸多不便,恐怕要給你平添不少麻煩。”

“哪能,哪能,這本就是陳道友的家!”

步非凡自是知曉,這是陳業委婉地讓他避嫌。

這段時日他在湖畔隨意棲居,席天幕地慣了,也確實隨意得很。

他略一思忖便道:“陳道友放心,我也不欲打擾你們師徒二人難得的團圓。恰巧我近幾日偶有所感,欲覓一清靜處細細體悟,往後這段日子,我便移步至後院木屋居住了。”

落梨院後方確有一個小院,內有間平日堆放雜物的簡易木屋。

陳業自是點頭,沒有客套。

…………

有了知微在身邊,陳業的心,莫名安穩許多。

同時,鬥志亦是越發高漲。

夜裡,他繼續嘗試修行枯榮玄光經。

白天,則開始練習青瀾御劍術。

青瀾御劍術第六層名為凝淵,一旦突破到第六層,哪怕他未能築基,只在練氣期的靈力加持下,依舊能有築基級別的殺傷力!

一晃便是六日,這些日子,陳業一直在嘗試在鎖靈釘的桎梏下,修行青瀾御劍術。

直到第六日,方才找到些取巧的法門。

“知微,你看好了,師父所修行之劍術,名為青瀾御劍,昔日也曾教導過你們二人。”

陳業不忘繼續教導徒兒,他神情肅然,

“為師正欲突破至第六層,此境講究劍氣凝罡,鋒芒內斂,如淵凝其靜,似嶽峙其穩……”

知微立刻乖巧地取出了自己的那柄小飛劍,雙手緊握,屏息凝神,小腦袋點得鄭重萬分。

陳業深吸一口氣,不再言語。

雖靈力受限,劍勢大不如前,但劍意流轉的奧妙卻是真實不虛。

況且,正如那功法,只要運轉便自有進益,增漲熟練度。

他從最基礎的招式開始,一招一式演練起來,順帶令徒兒得以從根基開始溫習精進。

劍光時而如怒濤拍岸,勢大力沉,正是第四層倒海;

時而又快若電閃,劍鋒未至,雷鳴已然炸響,正是第五層奔雷。

霎時間,整個落梨院,都充斥著他凌厲無匹的劍意。

陳業暗歎:“可惜了,飛劍一道,終究還是飛光好使。鐵劍用起來,始終少了那份心念所至、劍光即至的靈性通透……”

念及此,

魏術那張陰狠的老臉便猛地浮現於腦海。

陳業目中便掠過一絲殺意。

他如何不知,那魏術老賊必定會在松陽洞天之內向他痛下殺手?

退一萬步來說,即便魏術不主動尋釁。

他陳業,亦勢必會在洞天秘境中,親手了結此獠,將飛光劍,重新奪回掌心!

“師父……好厲害。”

墨髮小女孩眼睛撲閃撲閃的,櫻粉小嘴微張。

她雖早知師父劍意超絕,但下意識裡總歸認定大半倚仗著深厚靈力的加持,方能有那般撼動心魄的威勢。

可眼下,師父分明被鎖靈釘禁錮丹田,劍招竟還會殺機如潮,凌厲非凡。

見師父身形陡然凝定,將所有的精氣神都全然灌注到手中的鐵劍之時。

知微屏住了呼吸,她好似感覺,鐵劍正如一個無底深淵,在吞噬周圍的光線與空氣。

莫非,這便是第六層凝淵?

“嗡——”

突然,那柄黑鐵劍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悲鳴,凝聚於其上的恐怖劍意瞬間潰散!

陳業悶哼一聲,身形一晃,臉色又白了幾分。

強行駕馭這等超越了練氣期極限的劍意,對他而言,亦是極大的負擔。

“師父……”知微見狀,連忙上前,將早已備好的清茶與毛巾遞了過去。

“無妨。”陳業擺了擺手,接過茶水一飲而盡,眼中不見半分氣餒。

【青瀾御劍術圓滿:170/400】

他單是見這熟練度進展,便知曉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今日失敗,則在情理之中。

洞天方有兩月展開,想突破至破限,綽綽有餘。

“不知,若青瀾御劍術破限,能否擺脫桎梏?”

陳業沉思,他原本打算,靠枯榮玄光經集齊五大靈物,修成大迴圈,以此來慢慢磨滅鎖靈釘的禁制。

亦或者,在洞天之中,尋得一位煉器師,來替他解除。

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實施起來都很麻煩,還很看運氣。

畢竟陳業也不確定,他能否集齊五大靈物。

更不確定,洞天之中,是否真能遇到擅長破解鎖靈釘的煉器大師。

“師父,你在想什麼?”

大徒兒給師父奉完茶後,眼巴巴地守在一旁,目光始終膠著在他臉上。

這幾天,

只要一得空閒,大徒兒就總忍不住找師父說話。

就好像,要把以前沒說的話,都趁著現在全部說出來一樣。

可這小丫頭好奇心當真旺盛,就連師父發呆,她也急切地父此刻的所思所想。

陳業捏著下巴,故作沉思,在知微期待的目光中,微笑道:

“師父在想知微長大的模樣。”

“師父……”

果然,此言一出,大徒兒白皙的小臉上便立刻飛上兩朵羞赧的紅雲,低垂著頭,視線侷促不安地落在自己的腳尖,

“那師父是怎麼想的呢?”

這丫頭,竟還非要追問個水落石出不可。

陳業頭疼,順著心意哄她開心:“師父在想,知微長大後,一定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但凡女子,誰又不愛聽人稱讚美麗?

知微也不例外,她唇角微勾,卻板起小臉:“師父,胡說!知微長大後,分明是大人了,怎麼還會是小姑娘……不過就算是大人,還是師父的徒兒,一直是師父的徒兒!”

陳業失笑,他這徒兒,為何總是在意年齡?

或許是方才的話,勾動了她的心緒。

大徒兒瞥了眼師父,沒由來地有些傷感:“師父,你說來世咱們還是師徒嗎?”

臭丫頭,怎麼總覺得他們師徒要去洞天送死似的?

但陳業還沒回答,知微就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正色道:“師父不必安慰知微,知微只是了。”

“一點志氣都沒有,就只想當師父的徒兒啊?”

見此,陳業只好隨她。

大徒兒頓時呆住,急聲道:“師父不準胡思亂想!”

“師父偏要想,說不定來世你是師父的女兒。這樣就能一直看著你長大了。”陳業壞笑。

知微小臉倏地垮了下來,她不開心了:“師父,難道女兒比徒兒重要嗎?”

這奇怪的關注點……

陳業沒話說了。

可知微卻黏著不放:“師父,到底是徒兒重要,還是女兒重要!”

陳業冷哼:“師父都沒女兒,你就問這些莫須有的事情,再說,徒兒和女兒哪能分出個高下?自然都是一樣重要!”

“若非得分出個高下呢?”知微不依不饒,小臉仰起,眼神較真。

“那便是師孃重要!等師父築基,給你們找十個師孃!”

陳業存心逗她,沒好氣地橫了小姑娘一眼。

知微偷笑:“師父騙人,師父根本找不到師孃!”

“可惡,等師父築基,怎會沒女人看得上師父?”

“知微不是這個意思……師父很討人喜歡的。可師父若想找道侶,早就找了。之所以遲遲未找,那是因為師父只想找真心喜歡的……可天底下,哪有人配得上師父的真心喜歡?”

墨髮小女孩說的頭頭是道,一臉篤定。

再說了。

師父又不需要道侶。

因為師父已經有徒兒陪伴,哪裡還需要別人呢?

陳業咂舌,這丫頭說的還是有一點道理。

他乃穿越而來,價值觀早早被塑造。

雖說沒給自己立下道德牌坊,但也不是見一個愛一個,只靠下半身思考的男人。

可是,

見大徒兒一臉篤定的模樣,陳業心中反而起了逆反心理。

可惡的徒兒,

竟然真的發自內心認為,師父一輩子找不到道侶!

那師父,偏要找一個給你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