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老爺子大壽在即,此處的酒樓房頂掉下來,砸死十個人,七個是江湖人,剩下的三個有兩個是大夫。

何清旻看著靠窗獨飲的中年人,“他隨身帶著藥箱,應該是個大夫。”

韓徹本來沒有注意那邊的人,順著看過去,愣了一下,點點頭。

那的確是個大夫,他認識的大夫。

大夫的手段很是高明。

“內傷因為有人替他運氣療傷,基本上經脈是通常的,他只要自己用內力療養即可。外傷處理得也比較及時,用的藥也好,有的話就繼續用,沒有我開給你們……”

何清旻突然道:“小時候看話本,江湖人義薄雲天刀劍相伴,經常穿白衣不說,還經常受傷。後來我才明白,想要每天穿白衣是要錢的,經常受傷是要看大夫的。”

韓徹面色古怪,大夫卻笑起來:“正是這個道理!藥不用開的話,誠惠兩吊錢。”

何清旻大吃一驚:“這麼貴?”

大夫把手攏到袖子裡,“哼”了一聲:“許久沒有人跟老夫這麼說話了。”

韓徹急忙去捂何清旻的嘴:“齊伯伯,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計較。”

何清旻掰開韓徹的手,有氣無力地道:“都怪你。”

韓徹一臉茫然。

何清旻嘆氣:“他本來只要兩吊錢的,你把他的名字叫出來,不是要給三兩了嗎?”

韓徹恍然大悟,像剛生吞了一隻苦瓜。

齊雲天哈哈大笑。

齊雲天姓齊,但原本不叫雲天,家裡有一間祖傳的藥鋪,他二十歲上下的時候以治療外傷聞名本地,後慕名求醫的江湖人漸漸多了,自己也習得了一些武藝,所醫治的病患也多以江湖人為主。為了避免牽累家人,齊雲天四十歲上下改了名,將家中藥鋪託付給胞弟幼子,以不惑之齡徹底踏入江湖,因看病不管大小都收“三兩”而被稱為“齊三兩”,後在晉北一帶紮下跟來,也頗有些名氣。

看韓徹垂頭喪氣的模樣,齊雲天笑道:“怎麼,那老頭子虧待你了?三兩銀子都拿不出來?”

韓徹苦笑道:“不是能不能拿出來,而是本來花兩吊錢的事因為我多嘴變成了三兩銀子。”

何清旻說風涼話:“謹言慎行,謹言慎行。”

齊雲天並不多問他們的事,只管韓徹要錢。

韓徹愁眉苦臉地付了錢,問,“齊伯伯為什麼一開始要兩吊錢?”

齊雲天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嫌棄道:“看你落魄成這個樣子,想給你省點錢,誰能料到啊……”

何清旻暼了一眼裝睡的智一,開口道:“齊大夫,精通內傷的大夫您有認識的嗎?”

齊雲天想了想,道:“內傷無所謂精通不精通,你也知道,一般人如果內傷過重,比起看大夫,大部分都會去無雙門的山門前求人。”

韓徹道:“是了,無雙門的心法‘無為’,幾乎能和任何一門心法融合,毫不衝突,治療內傷最好的方法就是有人用內力相助疏通經脈淤堵……”

齊雲天頷首:“江湖上廣為人知的很少相剋的心法,除了‘無為’還有少林寺的‘無相’……”他倏然頓住,慢慢地道:“還有傳說中的長生訣。”

韓徹道:“長生訣……是傳說中餐霞師太的長生訣嗎?”

齊雲天撫須笑道:“正是。據說餐霞師太並沒有修煉,最終是將長生訣傳授給了何……”他半道住口,搖了搖頭,“其實哪有傳說那麼久,不過八年前的事。不過老夫平生不愛湊熱鬧,當年的事知之甚少。”

“家師回來之後對此一直避而不談。”韓徹有些為難地道:“總覺得家師自從回來之後,好像留下了一些不好的東西。”

何清旻回憶了一下,對“拂雲劍”沒什麼印象,心道這竟然還是個難得的好人,明明沒做什麼,反倒愧疚起來。

齊雲天勸慰道:“別想那麼多了,你還是把自己好好捯飭捯飭,免得讓岑老爺子以為你師父被你吃窮了。”語畢,在韓徹靦腆的笑容中拎著藥箱走了。

何清旻踱到床前,盯著雙目緊閉的智一,忽然開口:“雲間閣?”

智一睜開雙眼,四目相對,半晌都沒有人移開目光。

許久,何清旻收回視線,微笑道:“果然如此。”

韓徹道:“什麼果然如此?”

“雲間閣。”何清旻輕輕地道:“讓你做什麼?不僅僅是跟著韓兄吧,要對他做什麼?”他慢悠悠地在桌前坐了,遞給韓徹一個安撫的眼神,繼續道:“你當然可以守口如瓶,但是……”

“他們追殺你的前提是你沒有完成任務,追殺你的原因無非是兩個:第一,懷疑你把訊息透漏給了別人;第二:不管你有沒有透露訊息,單純的要滅口。你覺得是哪一種?”

“我覺得是第二種。”何清旻的語氣輕飄飄的,“所以你就算到現在都不說,難道他們會因為你保守秘密就放過你嗎?”

“我說了又能怎麼樣?”智一突然開口,韓徹嚇了一跳。

何清旻微笑道:“我可以保護你。”

智一諷刺的話還沒說出口,喉嚨上已經抵了竹篾。

快。

太快了。

別說是智一,連韓徹都沒有看清何清旻是什麼時候動的。

智一的呼吸彷彿都卡住了,他瞪大了眼睛,額頭上的汗水緩緩地滴下去,何清旻消瘦蒼白的面孔近在咫尺,他眼珠微微轉動,停留在捏著竹篾的手指上,嘴唇微微顫動。

何清旻收回了手,慢吞吞地拎著軟下來的竹篾,朝韓徹歉意地一笑:“一會兒我給你編上去。”

韓徹才意識到那根竹篋是從自己的箱子上拆下來的。

智一一直是一個很是識時務的人。

“是雲間閣……但是……”

但是很奇怪。

“反正我們有很多時間。”何清旻拿起茶壺向他們示意:“可以從頭開始,慢慢說。”

智一舔了舔因為緊張而乾燥的嘴唇,有些煩躁地道:“沒什麼從頭開始……事情本身是很簡單的。”

事情本身是很簡單。

智一獨身一人,但他喜歡享受,有很多享受可以白嫖,但也有些不可以,總而言之就是說,智一需要錢。

錢的來處有很多,其中一個就是給雲間閣辦事,只不過這次雲間閣找上門來讓他辦的算是一件大事——跟蹤韓徹,給他送給岑老爺子的壽禮中下毒。

“壽禮?”

“下毒?”韓徹猛地站起來,“你說什麼?”

何清旻把他按在座位上,遞給他一杯茶,另一杯走過去遞給智一。智一猶豫了片刻,接過茶一飲而盡,繼續道:“但是奇怪的事很快就發生了。”

計劃其實進行得很順利,智一很快就找到了韓徹,他也趁著韓徹出門檢查過他的行李,但是都沒有找到類似壽禮的東西,爾後突然有一天——就是智一不告而別的前一天,雲間閣突然找上了他,告訴他任務終止,這件事需要保密。

“所以你就走了?”

“不然我跟著你幹什麼?”智一諷笑:“去蹭請帖參加壽宴嗎?”

何清旻並不介意他話中的夾槍帶棒,“壽禮韓兄應該是隨身攜帶的吧?這些日子我和韓兄幾乎形影不離,想必這就是讓你放棄的原因。”

智一想要開口嘲諷,腦海裡卻猛地閃過剛剛自己被竹篋指住喉嚨的畫面。

何清旻毫無波瀾地看著智一,智一隻覺得寒毛直豎,半晌,何清旻依舊只是微微地笑了。

原來如此,何清旻想,雲間閣……原來如此。

雲間閣知道他是誰,也知道他要去什麼地方。

所以雲間閣才放出傳言——青冥劍會在岑老爺子的壽宴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