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還是有點涼。”

尹悼春嬌靨含笑,輕聲道:“你是在放屁?”

韓徹頓時紅了臉。

從何清旻說完“哪裡都不對”之後,房間就陷入了沉寂,韓徹實在捺不住,甫一出口也覺得自己說的不對,先不說視窗面向大廳哪裡來得冷風,在場諸人皆是武林高手,縱然真有冷風又能奈何。

何清旻略一思忖,向白衣人道:“前輩是否方便……”

白衣人側目看向尹悼春:“夜深了,姑娘請回。”

尹悼春含笑:“已經許久沒人叫我‘姑娘’了。”她頓了頓:“你就不好奇我怎麼知道你的身份……和你要等的人是誰?”

“你不是來參加壽宴的。”

“當然不是。”尹悼春淺笑:“我是來湊熱鬧的。”

何清旻輕聲道:“雲間閣。”

雲間閣不在雲間,也不是“閣”。

它滲透在市井民生裡,像老鼠洞和下水道一樣遍佈在人群密集的地方,雲間閣最底層的訊息傳遞者也如同老鼠一般,訊息可以換一餐飯,情報可以換一夜安眠,無論真偽,不管大小。從它出現到現在不過十餘年的時間,儼然已經是一個龐然大物了。

“丐幫百年,不如雲水閣十年。”——這並不是一句空話。

就像丐幫一樣——丐幫的底層構成也不僅只有乞丐。流浪的遊俠、賣藝的路岐人、行腳的僧道……他們天然的構成了資訊交織的網路,只不過現在這些網路更傾向於去服務能給他們旅途帶來一些舒適緩解一些困窘的雲間閣罷了。畢竟,村鎮也好、市集也罷,只要看見酒旗招牌下的“月自雲間”幾個字,就可以用新鮮的訊息換點什麼。

尹悼春沒有否認,白衣人問:“那是什麼?”

何清旻略作解釋,又嘆道:“最開始是從秦川一帶,後來慢慢擴散到青州,逐漸已經蔓延開來,有童謠說‘普天之下,月自雲間’之後,雲間閣收斂了許多。”

“有關於雲間閣的主人,江湖中可有很多猜測,其中有一個是……”尹悼春慢條斯理地說著,意味深長地停頓了片刻,才道:“何清旻。”

何清旻有點走神,差點答應,韓徹驚訝道:“不會吧。”

白衣人並不瞭解中原武林,因此並不吭聲,尹悼春笑道:“最終寶藏也沒有下落,現在何清旻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韓少俠,你不妨想想,雲間閣要多少金銀財寶才能做到如今的地步?說一句富可敵國也不過分吧。”

韓徹瞠目結舌,何清旻苦笑道:“那寶藏不是說本就是子虛烏有?況且何……他如果真的能弄出來雲間閣,八年前又何必落得如此下場。”

韓徹補充道:“是了,雲間閣八年前已經頗有聲色。”

白衣人像是沒有好奇心一樣,對他們言語之間的秘聞財寶毫不關心,“既然如此,我便告辭了。”

“海老人的死呢?”尹悼春問。

如此可見,制衡果然才是第一妙計。

謝春暉正胡思亂想著,若愚夾了一塊豆腐,用碗接著遞到他唇邊,謝春暉無奈張口吃了,這時正有從萬家樓看熱鬧回來的人,年二如今對兩人很是放心,便去鄰桌打聽,若愚輕輕在謝春暉耳邊道:“你聽我說話,別做出多餘的表情。我問你就眨眼,是的話眨一下,不是兩下,聽懂了沒有?”

謝春暉狠狠地眨了一下眼睛。

若愚嘆氣,盛了半碗湯,“你動作小一點,我不瞎。那天擄你的時候,我在桌在下面刻了字,想必你的同伴應該會追來。”

謝春暉眨了一下眼。

若愚輕嘆一聲,“你前幾日表情著實豐富,我實在沒看出來你有沒有遇見營救的人。”

謝春暉眨了一下眼。

若愚又問:“這個人在障子鎮嗎?”

得到肯定的答覆,若愚自語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對手。”見謝春暉還在眨眼,她搖搖頭,“你不必這麼……唉,你記得還是要表現得討厭我一點。”

謝春暉立刻橫眉豎目,若愚苦笑:“你正常一點。”

謝春暉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又想起了自己在聚賢莊的丟人行徑,開始慶幸眼下不能動的狀態,於是閉起眼睛來裝鵪鶉。

若愚看他這幅樣子反倒正常一些,放下碗,低眉順眼地坐在一旁望著門前人流穿梭,過了半晌,年二過來抱起謝春暉,她不言不語地跟在後面,一如既往的乖巧憐人。

這是他們在障子鎮停留的第二個晚上。

白衣人道:“我與他意外相識,切磋武藝後引為知己,他年事已高,自知大限將至,平生多見老人死狀悽慘,自己不願如此,於是和我約定時間,如果他身體依舊康健就作罷,如果他自知時日無多,便由我結果了他。”

韓徹喃喃道:“這怎麼下得了手?”

白衣人詫異道:“如何下不了手?難道你讓我眼睜睜看著他病死老死?”

何清旻對白衣人的想法也有些哭笑不得,“也就是說,尹居士從雲間閣買到了前輩與海老人約會的訊息,前輩是來找海老人履約,但海老人已死,假扮之人知道有約定但是不知道具體的內容所以易容來赴約。”

尹悼春側首含笑,白衣人也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何清旻一邊想一邊道:“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海老人是被唐門的毒藥毒死的,雖然不知道真假,血手觀音、原昶和原昶的朋友之間還有一樁公案。”

“不覺得很有趣嗎?”尹悼春託著腮,笑眯眯地說:“江湖已經好久沒這麼熱鬧了。”

的確是好久沒這麼熱鬧了。

想到雖然性命無虞但卻不知遭受什麼的謝小少爺,何清旻又嘆了口氣。

謝少爺已經逐漸有些麻木了。

年二領他們住在燕春樓,自然無緣這一場好戲,但這並不值得遺憾,因為謝春暉已經活成了一場好戲。

年二每日為他打扮梳妝,每到飯時特意將她抱下樓用餐,與萬家樓不同,燕春樓主營客棧,餐夥是順帶的,只有一樓的大堂可以用餐。於是每天人們都可以看見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抱著一位嬌美的少女,身後還跟著一個同樣嬌美的少女一起用餐,短短兩日,大家都知道了身患軟骨病少女的悲慘故事,來來往往淨是些或同情或不懷好意的目光。不過總是託了岑老爺子大壽的福,人人皆知障子鎮臥虎藏龍,更不敢小巧任何一個,以至於到現在都沒有人真的敢生出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