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逍遙施施然走出來,她換了一身月白色儒生服,更襯得面如冠玉,笑道:“咱們出去說吧。”

依舊是梨香園,依舊是水榭。

白芸芸身材高挑,一襲素衣,未施粉黛,何清旻暗忖:荊釵素裙不掩國色,如是也。

白芸芸也在打量他。

路逍遙站起身,給他們各自斟了一杯酒,打斷了兩人的對視,“嚐嚐。”

白芸芸嘆氣,“大冷的天,在這地方喝什麼酒?不說找個暖和的地方。”

路逍遙笑而不語,何清旻道:“我以前曾聽聞過易容之術神妙異常,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白芸芸有些洩氣,“可惜,怪不得我師父說易容術不可多用。”

平心而論,白芸芸剛一出現很能唬人,她較普通女子高上不少,再加上墊肩等,外形上可以說毫無破綻,神韻氣度模仿得也八九不離十。但可惜她武功與平涼王差得太多,一動手全是破綻。

——這也是易容術縱使精妙無雙但卻研習者有限的原因了。

道理自然無人不懂,但惆悵也是難免,白芸芸尚在嘆氣,路逍遙款款站起身來,對著何清旻一揖到底,口稱“見諒”。

何清旻受了這一禮,拿起酒杯聞了聞,又放下,待路逍遙重新落座,笑道:“‘嶺南三雄’中的那兩個,是死在路姑娘手裡的吧。”

路逍遙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並沒有否認,“誅了此二賊,我們上山便是去殺汪彪的。”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半山腰上的屍首,依我看來像是滅口。”

何清旻並不意外,這和他的猜測恰好對上,看路逍遙的意思對馬老大的身份並不是一無所知,他懶得管閒事,也不多問,只道:“事已至此,路姑娘不妨把話說明白。”

路逍遙苦笑道:“第一件你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我們本想是一石二鳥,一邊解決了‘嶺南三雄’,另一面將那馬老大背後之人探出一二來,卻沒想到馬老大早早被滅口。”

“至於這第二件……”路逍遙深吸了一口氣,“平涼王,如今在平涼。”

平涼王自然應當在平涼。

平涼王治下聚賢莊一共三十二處,以此處與平涼當地兩處為首,其他為輔。縱然再親近江湖,平涼王畢竟皇親貴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無事不出都府。

但平涼王此刻不應當在平涼。

何清旻見路逍遙面色,心下已明白了八成,“平涼王重傷?”

一陣風吹過,雖不刺骨,但亦寒涼。

路逍遙嘆道:“雖然黃三樺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但聚賢莊人才濟濟,也不是平涼王失約就不能治住他。”

何清旻摩擦著酒杯,輕笑一聲,“正話反話你都說完了。”

燙酒的水已經涼了,路逍遙飲了一杯溫酒,又道:“今上對平涼王多有疑心,平涼王受傷已事不便外傳。”

“平涼王為什麼要和黃三樺打這麼奇怪的賭?”

路逍遙放下酒杯,“那就要問他了。”

何清旻還是有些奇怪,“為什麼是我?如果沒有我,你們打算怎麼做?”

路逍遙道:“如果沒有你,今天平涼王就不會出現,唐門的迷津散很值它的價錢,黃三樺會死得更乾脆。”

何清旻微微一怔,白芸芸笑道:“我雖然扮過男人,但還沒有扮過王爺,一見你,就覺得可以試試。”

何清旻奇道:“這是什麼緣故?”

白芸芸眼帶笑意,半掩著唇問:“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假話是什麼?”

白芸芸忍著笑,“兩位公子氣度不凡。”

何清旻挑了挑眉,心下明瞭:“你認得我。”

白芸芸道:“真話總是不中聽的。”

路逍遙介面道:“芸芸昨日見了你就有了這個計劃,想來有你在旁黃三樺定然翻不出天去。至於謝公子,我們的確是想借著他這一鬧,看能不能釣出來背後滅口的人。”

白芸芸有些得意地道:“我就是昨日打頭瞪了謝春暉的人,你們都沒看出來吧。”

何清旻看了白芸芸半晌,在記憶深處探索,忽然靈光一閃,“你是八年前在捨身崖上一直哭的女孩子?難得你能認出我。”

白芸芸沒料到他主動提起捨身崖,一時竟有些不知說什麼好,見他看似豁然,便道:“我自幼學習易容,看人自是和別人不同。人的長相會隨著年齡、胖瘦有變化,但我們認人認的不是皮,而是骨。你雖然……我卻還是認得的。”

何清旻抬手摸了摸臉,白芸芸見他腕骨凸出來,又看到他瘦得快脫形的臉,不由得有些心酸,有心想問他這些年在何處,但又覺交淺言深不妥,嚥了下去。

何清旻看出白芸芸的黯然,轉而問:“我們的謝公子現在怎麼樣了?”

謝公子現在不太好。

他鼓起勇氣站在聚賢莊大門口,開了五次口都沒能說出話來,門房看著他,他看著門房,門裡門外對視了許久,門房打了個哈欠不理他了,謝春暉鼓起勇氣,喊了一個“我”字,卡住了。

對上門房看傻子的眼神,他憑著一腔正義燃起的熊熊鬥志還沒用澆就滅了。

不過好在最終還是鬧起來了。

謝春暉面皮薄說不出來話,繞著聚賢莊轉了兩圈,最後找了個麻袋裝了一袋子被踩得又黑又瓷實的雪塊,心裡說了幾聲對不住,兜頭倒了門房一身。

門房看著謝春暉。

謝春暉看著門房。

面面相覷,門房抖了抖肩,迷茫地問道:“公子這是?”

謝春暉憋紅了臉,恨不得原地消失,面紅耳赤地叫道:“你們……你們草菅人命!”

門房看著謝春暉。

謝春暉看著門房。

門房嘴唇動了動,把腦袋上的碎雪塊也拍下去,有些迷茫地看著他。

謝春暉已經不是很想活在這個世界上了,他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大喝道:“老子是來鬧事的!”

他這一聲,用的是“獅子吼”的法子,聲音滿含內息,他修習得不到位,頂多傳出去三五丈,但也勉強夠了。

門房恍然大悟,一溜煙進去通傳,謝春暉像個傻子一樣站在門口,冷風吹過,他有點想哭。

好在他沒站多久,就來了人。

這人身材不算高,年齡不算大,但卻很壯實,穿一身錦衣,留著短髭,頭髮也亂蓬蓬的,左右看了半天才把目光停在謝春暉身上,撓了撓頭,“小兄弟,有個來鬧事的人你見過沒有?”說著,左顧右盼。

謝春暉欲哭無淚,垮著臉道:“我。”

錦衣漢子“啊”了一聲,又撓了撓頭,“你說什麼?”

謝春暉閉著眼睛大喊:“你們聚賢莊草菅人命莫名其妙抓了我朋友我們和嶺南三雄不是一起的我是來鬧事的你們快點放人。”他一口氣說完,只覺得嘴巴發乾,嗓子發癢。

錦衣漢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個……你說太快了,我沒太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