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又驚又奇,巫抵、巫盼所說的這幾種猛獸都是大荒中至兇至惡的妖獸,藍翼海龍獸更是大荒十大凶獸之一,當年肆虐東海,為喬羽奮力搏殺,引來蜃樓傾城之禍,甚至成為天下大亂的兇讖徵兆,想不到其龍珠竟在蚩尤的身體之中。
巫咸、巫彭哼了一聲,忍不住又罵道:“小子狗屁不通,簡直胡來,吃了這麼多兇獸靈珠,他當是靈芝仙草麼?他媽的,獸珠化入骨骼、臟腑,就等於吸納了這些兇獸的元神,即便今日沒招來這些妖靈,這小子遲早也會越來越暴躁狂戾,變作一個善惡不分的妖魔。”
晏紫蘇大凜,思緒迴轉追憶,驀地驚覺蚩尤果然是變得越來越加暴戾。當日初逢之時,他雖悍勇桀驁,但行事果決鎮定,頗有其父之風。但這些日子以來,竟逐漸變為狂躁逞勇的莽夫,時時易被激怒,為人左右。近來一直與他相從過密,靠得太近,反而瞧不真切,此刻被靈山十巫一語點破,登時深以為然。
巫姑、巫真嘆道:“倘若僅僅如此便也罷啦,大不了我們開刀將這些靈珠全部剜割出來。可是蚩尤小子似乎又被汁老妖困在‘煉妖壺’之類了不得的陰邪兇器之中,以陰毒妖法封印邪靈。眼下這萬千妖靈早已和他的本神交揉融合,變作一個了……”
眾人大驚,晏紫蘇臉色更是倏地慘白,心道:“原來果真如此!”這幾日以來,她原本還懷了一絲僥倖之心,但聽到當今天下醫術最為高明的十巫也這般斷定,登時如墜深淵,失望已極。
姬遠玄仍不死心,皺眉道:“但……但昨夜他出現之時不是神智清明,無甚異狀麼?這又是因何緣故?”眾人凜然,紛紛附和相問。
巫咸、巫彭極不耐煩,瞪眼道:“他奶奶的,穿雙新鞋還磨腳哩!你沒聽過‘一層秋雨一層寒,乍涼還暖’?這千千萬萬妖魂鬼魄雖然已經和他的神識混融糅合,但要想完全奪其本真,佔他軀殼,至少也要過個七七四十九日。在此期間,除非有人用妖法操縱他體內兇魄,否則他的本真神識必定時醒時睡,一會兒是蚩尤,一會兒是張三,一會兒是李四……若不是老子下藥將他迷得暈暈乎乎,現在多半又要發狂瘋魔了。”
眾人恍然,大感失望。
姬遠玄沉聲道:“如此說來,蚩尤兄弟當真已被徹底魔化,永無還復的可能了?那些妖靈再也割除不開了?”
靈山十巫齊聲道:“那是自然,就算用盤古斧、女媧石也劈不開、打不散了!”
晏紫蘇心口如遭重錘,淚水險些奪眶而出。想到從今往後,蚩尤再非從前那桀驁、正直、勇武而又善良的少年,更是心如刀割,萬念俱灰。
巫抵、巫盼眼珠亂轉,突然拉長了嗓子,悠然道:“其實也並不是全無可能。除非……”
晏紫蘇驀地抬頭失聲道:“除非什麼?”巫抵、巫盼正欲說話,被其他八巫驀一瞪眼,連忙嚇了一跳,緘口不言。
眾人心下起疑,齊道:“望請前輩賜教!”
靈山十巫面面相覷,支支吾吾了片刻,齊聲道:“除非天地裂,江海竭,乃有一絲可能。”
晏紫蘇嬌軀微顫,心中倏地大跳起來,忖道:“這十個老妖怪必定解方,只是不願說出來罷了!”又喜又怒又氣又急,蹙眉沉吟。
眼見流沙仙子笑吟吟地坐在一旁,搖盪雙腿,手指反覆纏繞著辮子,甚是悠閒,晏紫蘇心中一動,翩然起身,格格笑道:“我聽說靈山十巫醫術冠絕天下,無人能敵,今日一見,才知不過爾爾,只是些胡吹牛皮,欺世盜名之輩……”
靈山十巫一愣,哇哇亂叫,紛紛喊道:“臭丫頭胡說什麼?我們的醫術當然是天下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噫乎兮,汝有眼不識泰山,吾心痛矣!”
晏紫蘇聽若罔聞,暗一咬牙,朝著流沙仙子盈盈拜倒,大聲道:“素聞仙子蠱毒、醫術天下無雙,紫蘇極是敬服。懇請仙子瞧在拓拔太子的情面上,略施仙術,以‘藥神鼎’還復蚩尤本真元神,大恩大德,沒齒不忘……”
眾人鬨然,流沙仙子亦是微微一怔。“大荒十大妖女”都是狡獪毒辣女子,彼此之間互不服膺,暗較高下,即便對龍女雨師妾,晏紫蘇亦非真心敬畏,只是憚於其權勢,平日裡不敢與之爭鋒而已。不想她今日竟會為了蚩尤,拋卻自尊,對洛姬雅屈膝以求。
靈山十巫一怔,齊齊頓口。他們自恃醫術天下第一,狂妄自負,好出風頭,自當日“藥神之爭”稀裡糊塗地輸給拓拔野之後,一直耿耿於懷,雖對拓拔野本人漸生好感,但對流沙仙子卻是越發遷怒惱恨。
適才見洛姬雅取出“冰鉤蠶蛭”救治眾人,自己相形見絀,已是大感丟臉懊惱;此刻見晏紫蘇對他們棄之若履,轉而央求這妖女,登時如猴猻被刺中臀部,既疼痛又羞怒,生怕再次被她比了下去。當下大呼小叫,紛紛跳將上來,揪扯晏紫蘇衣襟,拼死阻攔。
流沙仙子笑道:“素聞九尾狐心狠手辣,無情無義,今日一見,才知不過是欺世盜名。堂堂千面美人,為了一個楞小子,千張臉皮也不要啦,真真可憐可嘆。”
眼波流轉,瞟了瞟哇哇亂叫的靈山十巫,抿嘴一笑,將晏紫蘇拉了起來,嘆道:“不過你總算有些見識,知道這十個沽名釣譽的蠢蛋救不得你情郎。罷啦,瞧在我親親小情郎的情面上,仙子我便勉為其難,救他一救吧?”
十巫大急,口不擇言,叫道:“噫乎兮!彼女知何?屁耳!”“他奶奶的,藥神鼎算什麼?我們的伏羲牙才是上古至聖寶物!”“只要老子拿出伏羲牙,略施妙法,那小子莫說變作妖魔,就算是變作豬狗螞蟻,也能將他變回人來!”
眾人凜然道:“伏羲牙?”
眾巫異口同聲道:“不錯!只要將伏羲牙刺入蚩尤小子的椎骨,同化一體,就可令他脫胎換骨,將他體內的妖靈邪魄吸個一乾二淨!”
晏紫蘇“嗤”的一笑,搖頭道:“算啦,倘若當真如此簡單,適才你們為何不說?何必打腫臉充胖子?什麼‘上古至寶伏羲牙’,什麼‘脫胎換骨’,傳到大荒之上,只怕讓人笑掉大牙,笑脫顎骨。”
十巫氣急敗壞道:“臭……小丫頭,我們騙你作甚?伏羲牙當然可以救那傻小子,只是伏羲牙乃是我靈山鎮山之寶,豈能隨隨便便給小子做骨頭?”
晏紫蘇無論他們如何叫嚷辯解,只是不信,兀自朝流沙仙子行禮拜謝。
流沙仙子格格笑道:“老妖怪,瞧見了麼?公道自在人心。任你們如何吹破牛皮,再過幾日,天下人都知道是我驅殺了九冥屍蠱,治癒了妖魔蚩尤。到時,這‘大荒第一神醫’的名號就是本仙子的啦。”
巫咸、巫彭氣得銀鬚亂翹,臉色漲紫,驀地一跺腳,吼道:“罷了罷了!老子今日不要這伏羲牙了!小丫頭,快快求我們醫治蚩尤小子。只要你開口,老子定讓這小子恢復原狀。”
晏紫蘇搖頭道:“我為什麼求你們?你們只會空口說大話,比起流沙仙子不知差了多少萬倍。蚩尤公子的性命非同兒戲,豈能讓你們這些庸醫隨便處置?”
靈山十巫哇哇大叫,深感千年威名即將毀於一旦,羞怒焦急之下,竟一改驕狂傲慢之態,轉而苦苦央求晏紫蘇將蚩尤交於他們救治。軟硬兼施,死磨活泡,無所不用其極。
英招等人見了又是吃驚又是好笑,均想:“這十個老妖怪終究只是樹精,枉活了數千歲,仍是朽木腦袋,不可雕也。”
末了,晏紫蘇似是不勝其煩,嘆了口氣,蹙眉勉強答應。靈山十巫登時如釋重負,歡呼雀躍,朝流沙仙子直翻白眼示威。
晏紫蘇與流沙仙子對望一眼,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狡獪而得意的微笑。這一剎那,大荒中最精擅蠱毒的兩大妖女突然萌起惺惺相惜之情,彼此的敵意也在瞬間煙消雲散。
姬遠玄忍俊不禁,拊掌道:“晏國主果然冰雪聰明,不費一棵仙花異草,便可讓靈山十巫心甘情願地為你治病,姬某歎服之至。”眾人齊笑。
巫姑、巫真突然醒悟,尖叫道:“臭丫頭用激將計騙我們上當!”
眾巫神色突變,這才霍然驚覺。眼珠滴溜溜直轉,面面相覷,臉色青紅不定,極是氣惱。但他們素好面子,既在眾人眼前死乞白咧地攬來此事,豈能自雲上當?又怎能耍賴反悔,招天下人恥笑?有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尷尬已極。
當下索性哈哈乾笑,紛紛強辯道:“臭小子,你知道什麼?這伏羲牙我們早就不想要了,當日便想送給拓拔小子,他不好意思收下,所以我們才想了這麼個妙計,間接地送了給他。”
“我們是故意假裝中計。這就叫作將計就計,臭丫頭被我們耍得團團轉還自以為得計,當真可笑之極。”
正自鬧哄哄一片,忽聽殿外傳來喧譁之聲,有人叫道:“白馬神,大事不好了!”
眾人一凜,隨著英招急奔出殿,只見六名巡行金衛抬著幾個人朝廊內急速退入,“嗆然”脆響,四周金衛劍拔弩張,凝神戒備。
英招沉聲道:“怎麼回事?”
那六名巡衛伏倒,齊聲道:“我們巡行到偏殿時,發現無一守衛在崗,深覺蹊蹺,於是四下搜尋,結果在雪杉林內發現杏花仙子和三名玉山聖衛屍體……”
眾人聞言大凜,玉山聖衛乃是王母御衛,怎會斃命於此?凝神四眺,周圍寒風怪號,大雪茫茫,卻不見有絲毫異狀。
英招低頭望去,只見杏花仙子花容慘白,周身僵硬如冰石。那三名守衛面色鐵青,雙眼翻白,當已斃命多時。其中兩名衛士腰纏玉帶,衣角繡了一隻黑斑雪豹,甚是醒目,另一名則被剝去外衣,只剩下薄薄的素布勁裝。
巫抵奇道:“奇哉怪也!這麼冷的天他脫衣服幹什麼?難道想要放屁?”
英招一驚,倏地想起適才那呈貼衛士,心中登時閃過一絲不祥之意。
卻聽巫盼嘆道:“蠢材蠢材,放屁要脫衣服麼?放屁只需脫光了褲子便是。難道你拉屎之時也脫衣服麼?”
巫抵一愣,臉色漲紅,怒道:“他奶奶的,原來你偷看我拉屎!”一把揪住巫盼的領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噼裡啪啦”扭打一處。
姬遠玄俯身試探四人鼻息,臉色一緩,喜道:“杏花仙子尚有氣息!”眾人顧不得一旁喧譁吵鬧的靈山十巫,忙將她抬入殿中,爐火烤暖,運氣輸導。過了片刻,杏花仙子倏地坐起身來,怒叫道:“金門神莫走!”
眾人大凜,齊道:“金門山神?”
杏花仙子“哎”地一聲噴出一口黑血,嬌軀劇顫,突然發覺自己身在何處,又驚又喜,喘氣道:“白馬神,是你!快……快去告訴科大俠,千萬……千萬別跟著那假……假御衛走……”
眾人變色,急問其詳。
杏花仙子斷斷續續說了半晌,才將事情原委說得清楚:她為了一睹龍神太子的風采,與金門山神黃姖、遊痕一齊到了玉螺宮,不想卻在無意間發現黃姖此行的目的竟是刺殺科汗淮,苦勸之下反被他打成重傷。恰逢西王母的三個御衛奉命趕至玉螺宮,呈貼科汗淮,黃姖乘勢將他們擊殺,剝下其衣服,偽裝成御衛模樣,欲將科汗淮引到隱秘處刺殺。
杏花仙子說到最後,極是焦急,氣息不繼,立時又轉暈迷。
眾人大駭,姬遠玄皺眉不解,奇道:“只是……只是金門山神為何要刺殺科大俠?”
英招沉著臉,霍然起身道:“此中原由,我們也都不甚了了。但當務之急是先救下科大俠,否則大錯鑄成,必定引起金、龍兩族仇隙紛爭,天下更亂。”
眾人想起龍神對科汗淮的痴情,無不深以為然,心中大寒。
當下英招急令巡衛通報白帝、王母,自己則與姬遠玄、晏紫蘇等人兵分數路,分頭尋找科汗淮。只有流沙仙子、靈山十巫等人留在殿中救治杏花仙子。殿外則加強警戒,由四百名精銳衛士重重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