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浩蕩,吹動江夏水寨的旌旗獵獵作響。

在得知陸遜沿江而上的那一刻起,劉禪就帶領著柴桑文武,等在江夏口岸。

此時。

劉禪一身玄色常服,外罩赤色披風,肅立於水寨主碼頭最前方。

他身後,龐統羽扇輕搖,眼神深邃;張飛叉腰站立,氣勢威猛;辛棄疾按劍而立,氣勢沉凝如淵;

秦良玉、戚繼光等將分列兩側,甲冑鮮明,肅殺之氣瀰漫。

薛仁貴則因為要留守柴桑,並未跟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鎖住江面上那支逆流而來、越來越近的龐大船隊。

船帆鼓盪,船身吃水頗深,正是陸遜所率的船隊!

“來了!”瞭望塔上傳來高呼。

劉禪的心驟然提起。

這船隊承載的,不僅是江東百年的智慧結晶,更是他“打草驚蛇、斷尾求生”大計中最最意外的一份厚禮!

船隊緩緩靠岸。為首的旗艦放下沉重的舷梯。

第一個出現在舷梯口的,正是陸遜,陸伯言。

他依舊是一身素色深衣,面容清癯,眼神沉靜如水,只是眉宇間帶著長途跋涉的風霜和難以言喻的疲憊。

他站在高處,目光掃過碼頭嚴整的漢軍陣列,最終落在最前方那位年輕的漢室少主身上。

對方眼中沒有勝利者的倨傲,只有一種期待的光芒。

陸遜深吸一口氣,穩步走下舷梯。

他身後的陸宏等心腹緊隨其後,神情無不帶著幾分忐忑與決然。

“江東陸遜,陸伯言,”

陸遜走到劉禪面前五步處,停下腳步,深深一揖,聲音清朗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率江東殘部,避暴政之禍,攜百工之精粹、典籍之遺珠,特來歸順!

願為左將軍、少主效犬馬之勞,共襄恢復漢室之偉業!”

他姿態放得很低,將“歸順”二字說得清晰無比。

身後眾人亦隨之深深拜下。

碼頭上寂靜無聲,只有江風呼嘯。

劉禪的目光在陸遜身上停留片刻,隨即越過他,急切地在陸續下船的人群中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可惜一無所獲。

龐統見狀,輕咳一聲,上前一步,代表劉禪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陸伯言先生深明大義,棄暗投明,攜江東菁華來歸,此乃天佑大漢!

少主聞訊,欣喜不已,特親臨江夏相迎!先生與諸位義士,一路辛苦!

快快請起!”

陸遜等人這才直起身。

劉禪此時終於強迫自己收回目光,看向陸遜,臉上露出誠摯的笑容,親自上前一步,雙手虛扶:

“伯言先生不必多禮!

先生忍辱負重,保全江東文脈匠魂,於國於民,功莫大焉!

吾,代大漢朝廷,漢室宗親。代荊襄百姓,謝過先生高義!”

他語氣真誠,毫無作偽。

接著,目光轉向陸遜身後那些面帶惶恐與希冀的匠人、文士,朗聲道:

“諸位江東義士!

孫氏暴虐,強徵爾等背井離鄉,幾陷爾等於絕境!

幸得伯言先生深明大義,護佑諸位周全!

今日既至江夏,便是歸家!

吾在此立誓:凡願效力漢室者,必量才而用,厚待其家!

凡攜技藝圖譜者,必珍之重之,使其傳承光大!

凡有家眷離散者,吾必遣人全力尋訪團聚!

此地,便是諸位安身立命、再創功業之新家!”

劉禪的話語清晰有力,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真誠和身為主君的擔當,瞬間撫平了船上眾人心中的惶恐與不安。

許多人眼中泛起淚光,更有匠師激動得渾身顫抖,壓抑多日的委屈和劫後餘生的慶幸湧上心頭。

“謝少主隆恩!”人群中爆發出由衷的感激之聲。

陸遜看著劉禪從容安撫人心的舉動,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動容。

這位年輕的少主,比他預想的更加沉穩,也更懂人心。

“伯言先生,”劉禪轉向陸遜,鄭重道,“先生大才,早已久仰!

荊襄正值用人之際,先生此番攜江東菁華來投,如久旱之甘霖!

我已上奏父親,懇請委先生以重任!

江陵、襄陽、乃至新設之工坊重地,先生可擇善地而居!

有何需求,但講無妨,我必全力滿足!”

這是極高的禮遇和信任!

不僅肯定了他的價值,更給予了極大的自主權。

陸遜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消散了,他深深一揖:

“遜,飄零之人,蒙少主不棄,委以重任,敢不竭盡駑鈍,以報知遇之恩!”

就在這賓主相得,氣氛融洽之際,一艘稍小的快船上,幾名陸氏親衛正小心翼翼地抬下一副擔架。

擔架上的人,渾身裹著厚厚的繃帶,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正是重傷昏迷的丁奉!

劉禪的目光幾乎在瞬間就被牢牢吸了過去!

當看清擔架上那熟悉卻無比憔悴的面容時,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呼吸都為之一窒!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失而復得的狂喜猛地衝上心頭!

“承淵!”劉禪再也顧不得主君儀態,失聲驚呼!

他一把推開身前的侍從,幾乎是踉蹌著撲向擔架!

眾人皆驚!

龐統眼中精光一閃,隨即瞭然,露出一絲欣慰。

張飛、辛棄疾等與丁奉共事過的同僚也面露關切。

劉禪衝到擔架旁,雙膝一軟,半跪在地。

他顫抖著伸出手,想觸碰丁奉的臉頰,卻又怕弄疼了他,手懸在半空,最終只是輕輕覆在丁奉冰涼的手背上。

“承淵…承淵…”劉禪的聲音哽咽了,眼圈瞬間通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是我…是我派你去的…是我害你如此…”

少年的聲音充滿了深深的自責和後怕。

陸遜見狀,連忙上前解釋:

“少主勿憂!丁將軍在句章葦蕩遭朱然黑鱗衛圍殺,身負重傷,幸被我部曲所救。

一路之上,陸某已延請名醫隨船診治。

丁將軍傷勢雖重,多為失血及外傷,臟腑無大礙,只是元氣大傷,需好生靜養。

性命無憂矣!”

聽到“性命無憂”四個字,劉禪緊繃的心絃才猛地一鬆,一直強忍的淚水終於滾落下來。

他緊緊握著丁奉冰涼的手,彷彿要傳遞自己的溫度過去。

“好…好…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他喃喃著,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承淵,你不知道…我看到你的血書…‘奉絕筆’那三個字…我…我這幾日,夜不能寐,心如刀絞!

我…我真不知該如何向老夫人交代…”

他口中的老夫人,正是從小照顧他、視丁他如親子般的丁奉的母親。

這份情誼,早已超越了君臣。

少年君主的真情流露,毫無掩飾的擔憂與自責,深深震撼了在場所有人。

尤其是那些江東來投的文士匠人,他們見過孫權的陰鷙猜忌,何曾見過如此重情重義的君主?

許多人眼中都流露出感佩之色。

陸遜心中更是觸動。

劉禪對身邊一個護衛將領尚且如此情深義重,其仁厚之心,可見一斑。

似乎是感應到了劉禪的呼喚和掌心的溫度,擔架上昏迷的丁奉,眉頭極其輕微地蹙動了一下,乾裂的嘴唇似乎無聲地翕動了一下。

“承淵?!”劉禪驚喜地低喚。

丁奉的眼皮艱難地顫動了幾下,終於緩緩睜開了一條縫隙。

視線模糊了許久,才漸漸聚焦在眼前那張滿是淚痕、寫滿擔憂的少年臉龐上。

“少…少主…”丁奉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氣若游絲,卻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驚喜和安心,“…末將…幸不辱命…”

“別說話!別說話!”

劉禪的淚水再次湧出,他緊緊握住丁奉的手,聲音顫抖卻無比堅定,

“任務完成得極好!你立了大功!

現在什麼都別想,好好養傷!

我就在你身邊!

老夫人那裡,我會親自去說,你只管安心!”

丁奉看著劉禪眼中真切的關懷和淚水,感受著手背上傳來的溫暖和力量,一股暖流湧遍全身,勝過任何良藥。

他努力扯動嘴角,想露出一個笑容,卻牽動了傷口,眉頭一皺,意識又有些模糊。

“快!快抬下去!速請張神醫!務必讓承淵早日康復!”

劉禪急聲下令,語氣不容置疑。

親衛們小心翼翼地將擔架抬起,送往早已準備好的、條件最好的營房。

劉禪目送擔架遠去,直到消失在視線中,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激盪的心情。

他轉過身,用袖子拭去臉上的淚痕,雖然眼圈依舊泛紅,但神情已恢復了之前的鄭重。

他再次面向陸遜,深深一揖,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感激:

“伯言先生!大恩不言謝!

若非先生仗義援手,丁奉早已…先生救禪手足,保全江東菁華,

此恩此德,禪,永世不忘!”

陸遜連忙側身避讓,鄭重還禮:

“少主言重了!丁將軍忠勇無雙,令人敬佩!

遜不過恰逢其會,舉手之勞,豈敢當少主如此大禮!

保全江東文脈匠魂,亦遜之本分。”

“好!好一個本分!”

劉禪扶起陸遜,臉上露出了真摯而溫暖的笑容,那笑容衝散了方才的悲傷,

帶著一種撥雲見日的明朗和禮賢下士的真誠,

“伯言先生,此間風大,請隨我入城!

我已在府中略備薄酒,一則替先生與諸位江東義士接風洗塵,

二則,我還有許多治政安民、工坊興造之事,欲向先生請教!”

他姿態放得極低,以“請教”相稱,給予陸遜極大的尊重。

“不敢當‘請教’二字,遜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陸遜感受到劉禪的真誠與器重,心中最後一絲芥蒂也煙消雲散,臉上露出了歸順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江夏城的喧囂漸漸沉澱。

陸遜帶來的江東匠人、文士被妥善安置於城西,一應所需,劉禪親自過問,務求其心安定。

丁奉被送入張神醫的醫館,劉禪每日必去探望,親奉湯藥,少年君主的情義,讓整個江夏為之動容。

陸遜則被劉禪奉為上賓,暫居於臨江的別苑。

連日來,劉禪虛心求教,從江東風物、世家格局到水利農桑、工匠技藝,無所不談。

陸遜亦感其誠,將胸中所學和盤托出,尤其對孫權後期搜刮江東、強遷匠戶的種種弊端剖析入微。

兩人常常秉燭夜談,關係迅速拉近。

這一日,劉禪正與陸遜在別苑水榭中對弈,龐統手持一份最新軍報,步履帶風地走了進來。

他臉上慣有的狂狷被一種沉靜的銳利取代,眼中閃爍著洞悉全域性的光芒。

“少主,伯言先生。”龐統拱手,聲音沉穩,“時機已至!”

劉禪和陸遜同時抬頭,放下手中棋子。

“士元先生請講!”劉禪正色道。

龐統展開軍報,聲音清晰有力:

“建業最新密報!

孫權得知陸伯言先生攜江東菁華投奔我大漢,勃然大怒,當場掀翻御案,吐血數口!

宮中器物被其砸毀無數,侍從宮女數人被遷怒杖斃!”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

“更甚者,朱然為推卸責任,將所有過錯歸咎於顧、張等叛亂世家的蠱惑和阻撓,聲稱正是他們的叛亂延誤了裝船,才導致伯言先生有機可乘!

孫權盛怒之下,已下令對建業城內所有與顧、張有牽連的世家進行更徹底的抄沒清洗!

手段之酷烈,遠超之前!”

“同時,”龐統羽扇指向東方,彷彿能穿透空間,

“孫權嚴令朱然和句章港守將呂蒙,不惜一切代價,日夜趕工!

所有未裝船的物資,無論鉅細,務必在五日內盡數登船!

違令者,斬!延誤者,族誅!

其狀,已近癲狂!”

劉禪聽完,眼中精光爆射!

孫權越是瘋狂,越是證明他內心的恐懼和絕望!

這正是他們一直等待的、將“打草驚蛇”推向高潮、逼迫孫權倉皇出海的絕佳時機!

他霍然起身,在亭中踱了兩步,猛地轉身看向龐統,語氣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和期待:

“士元先生!

正如你所料,孫權已徹底喪心病狂!

此刻江東內部人心惶惶,恐懼遠勝抵抗之心!

句章港必是風聲鶴唳,疲於奔命!

正是我大軍壓境,給予最後一擊,迫其不顧一切揚帆出海的絕佳良機!”

劉禪走到陸遜面前,目光灼灼:

“先生對江東虛實瞭如指掌,對孫權、朱然、呂蒙等人的心性手段更是洞若觀火!

此等關鍵時刻,禪懇請先生不吝賜教,為我大軍南下,再添一把燎原之火!

助我畢其功於一役,徹底斷送孫氏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