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隆佑九年,帝於東市揮淚斬殺貴妃安氏。

後宮裡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先例,歷來獲罪的嬪妃無非三個死法:“自縊,自裁,毒藥。”為了儲存皇家顏面,罪妃們都留有全屍,而安氏,卻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除了她在後宮中謀害皇嗣陷害皇后的罪名外,最主要的,是她的身份:敵國公主。

人們所津津樂道的就是這個,在他們眼裡,敵國公主潛伏在皇宮內院裡,潛伏在皇帝身邊,那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的,一定是想伺機復國。

一個已經被他們心中最敬仰的皇帝滅掉的國家,怎能在他的兒子手上覆起呢?那簡直就是一種侮辱。

所以他們一定要親眼看著這個妖妃死去才甘心,他們才不管,這個女人是否真的愛他們的皇帝呢!

可他們的皇帝卻不這麼想,如果不是那些罪行,單單一個敵國公主的身份,不至於讓他痛下狠手。

一珍瞭解他,所以才會將所有的事實都端出來,即便沒有物證,所有的人證都指著她,何況,還有最有說服力的墨紋站出來。

至於皇長子亦儒,因為他的身體裡流淌著敵國的鮮血,很有可能在十幾二十年後的某一天,他會跳出來為他母親報仇,甚至繼承他母親的遺志,繼續為他們覆滅的國家奔走。

朝臣們也在議論紛紛,到底該如何處置這麼棘手的孩子呢?

畢竟他是皇長子,有皇室的血液在,可是,他卻又是個罪婦的兒子。

最後,聽從華裳夫人的意見,將他流放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庾相對此耿耿於懷,私下裡問一珍:“夫人不知‘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道理嗎?您如今把他放走,就不怕日後多一個魯莽的復仇者?”

一珍平靜的說道:“有什麼好怕的?他如今不過是個孩子,就算他以後翅膀硬了,我就不行,他有他母親那樣厲害?那樣的女人都慘死在我的手裡,何況別人?”

庾相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搖搖頭,很不滿的走了。

她不是安若怡,不會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下手。

雖然,她明明看得出,亦儒眼裡流露出來的恨。

華裳夫人可謂大獲全勝,安若怡的死,徹底擊垮了邢風,他的病情急轉直下,所以,朝堂上的事,只能拜託給一珍了。

那簡直就是天下女人的全盛時代,不消說梁國由華裳夫人掌控,就是齊國,也在沈太后的控制之下,雖然當皇帝的是她的兒子,但是,那個孩子似乎對治理國家沒什麼興趣,朝廷依舊掌握在女人手裡。

皇室尚且如此,何況於民間呢?

在那個時代,民風越來越開化,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樣,不僅能在外面拋頭露面,而且可以和男子一樣,喝酒玩樂,看戲聽曲,甚至可以騎馬擊劍。

人們生活的很富裕,也很快活,他們不會去考慮誰在當皇帝,只要他們能吃飽飯,睡好覺,有新衣服穿,管他坐在龍椅寶座上的是誰呢?

同年夏天,華裳夫人順利誕下一名男孩兒。

後宮中已許久沒有聽到孩子的哭聲了,那孩子來到世界的第一聲啼哭,異常的響亮,邢風在聽到那聲音後,身體奇蹟般的好了許多。

他強撐著來看他的兒子,並且在第一時間宣佈裡這孩子圍太子。

群臣當然不會反對,因為這孩子如今是宮裡唯一的皇子,所以,要提早立為儲君,才能當做太子來培養成又一代聖君。

一珍在生下這孩子的那一刻,眼淚終於流了下來,這孩子,又是一顆她和瀚哲王之間的愛情結晶啊!

“你說孩子的名字叫什麼好呢?亦字輩的……”邢風原本想了很多名字,可是一時間又記不起許多來,只好問一珍。

一珍幸福甜蜜的說道:“我早想好了,就叫亦智吧?”

“亦智?亦智……”邢風默默唸了幾遍,忽然說道:“怎麼聽著像和尚的名兒?”

一珍嗔他一眼,道:“胡說,什麼和尚?智,這個字多好啊?古有大智若愚,智勇雙全,足智多謀等,說明這孩子長大之後聰明。”

邢風笑了笑,說:“聰明倒在其次,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了。”

一珍道:“若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到希望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無奈他生在了帝王家,必須聰明,不然,他不聰明,怎麼當得了太子,以後怎麼成為聖君呢?”

邢風笑嘻嘻的說道:“孩子是你生的,你自然說什麼都對,呵呵,亦智……”

一珍也笑笑,抱著孩子玩耍,阿羅走過來說,要抱孩子去餵奶,一珍連忙攔住,說道:“不,這孩子我要親自喂。”

邢風卻道:“沒有這樣的規矩,後宮裡的女人,哪一個是自己餵奶的?”

一珍堅持:“規矩都是人定的,我現在就把這規矩改了,我要親自給孩子餵奶,不用那些奶孃!”

邢風嘆了一口氣,知道她還在為小皇子的慘死耿耿於懷,所以也不再說什麼,只有隨她去了。

如此,一珍就徹底丟開了朝堂上的事,安心的餵養起太子來。而邢風的身體也有所好轉,所以,他便開始上朝。

轉而過了月旬,他便覺得有些力不從心。

勤政殿內,秋天金黃的陽光照進大殿,邢風坐在龍椅上,眯著眼看從半掩的門縫裡透進來的陽光,神情倦怠。

殿內一大臣,只顧低頭念奏摺,聲音拖沓,呆滯:“隴有大旱,滴雨未降,恰逢魏水斷流,災情央及尚原、廣延、西陵等六府。秧禾枯死,顆粒未收,民生艱苦,災民總計十萬餘戶,有西陵人聚眾謀亂,與好商汙吏勾結,囤積居奇,私分賑災糧餉。工部詩郎林為民,奉旨賑災殺奸商二十餘人,懲辦失職屬員,開府庫濟民,民心大快。又平息叛亂,斬賊首五百,已而民心安定。繼而又率眾鑿井濟旱,旱情稍減,至八月,又率老髦、士紳及各州屬員至會陰山乞雨,七日七夜,誠心感動天地,天賜大雨。臣以為林侍郎辦事得力,誠心可嘉,應大加獎勵。”

他說完之後,等待著皇上的回應,可是,過了許久,大殿上毫無聲響。他偷偷的抬起頭,看了一眼皇帝,卻見皇帝雙眼迷離,望著外面,頓覺尷尬。

庾相看出他的尷尬,輕咳一聲,道:“林侍郎賑災有功,忠心可表,應晉升大理寺散騎常侍,以輔佐議政大事,按例,應賞絹二百匹,結錢三千。”

邢風被庾相的聲音驚醒,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底下的二人。

“准奏。”

邢風打了個呵欠,默不作聲的望著下面眾臣。

“沒事了吧?沒事的就退朝吧。”說著他正欲起身而走。

譚相出列,道:“聖上,臣沒法子退,臣的摺子,您還沒批給臣呢。”

邢風面色僵硬,問道:“什麼時候的摺子?”

譚相伸出五根手指,說:“五天前的了……”

邢風皺眉,邊轉身看向後面,邊問:“怎麼回事?譚相的摺子你沒看嗎?”這才意識到後面沒人,咳嗽一聲,怏怏的說道:“朕這幾天不大舒服,你的摺子,朕會給的,先回去吧……你們都退了吧。”

眾臣只好散去,幾人邊走邊說:“皇上說身體不適,不會又有什麼變故吧?”

另一人道:“能有什麼變故?反正有華裳夫人和太子在……”

庾相匆匆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們像看見血的蒼蠅似的,紛紛圍了上去,忙問小太子最近如何等等。

邢風疾步走在通往朱雀宮的路上,那樣子一點也不像個生病的人,他的臉色不太好,似乎剛剛和誰吵完架。

朱雀宮內,太子亦智已經安然入夢,他恬靜的面孔被透過輕紗散射過來的陽光浸泡得紅潤而安詳,一珍輕輕晃動著搖籃,她的表情洋溢著在任何一位普通母親臉上都常見的幸福關愛以及疲憊的神情。

“自從有了亦智這孩子,什麼事情都顧不上了,也不知道宮裡現在忙不忙,皇上的病應該都好了吧?他是不是有日子沒來過了吧?”一珍背對著阿羅,輕輕的問道。

阿羅笑著答道:“夫人還是放不下那些,瞧夫人的氣色,好似不大好的樣子。可能最近忙於照顧太子,有些操勞了。”

一珍笑著撫了撫臉,道:“就是個操心的命。”

兩人正說著,邢風就走了進來,眉毛上揚,顯得怒氣衝衝的。

“皇上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下朝了?”一珍站起身,詫異的問道。

邢風滿腹牢騷,正想一吐而快,剛準備開口,一珍就捂住他的嘴,輕聲笑道:“小聲點兒,孩子睡著了。”說著,便拉著他的手,將他引致孩子的搖籃前,一起端詳著。

邢風被孩子潔淨的面容吸引住了,也不再想那些煩心的事,靜靜的看著他。

“瞧他睡得多熟呀,”一珍嘆道。

邢風在一珍面頰上吻了吻,輕聲道:“咱們到裡面去說吧,免得吵著他。”

兩人會心相視一笑,走到內室,若有若無的傳來邢風的耳語:“不管這樣,珍兒,你可得幫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