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陣無聲的嘲笑中,辛澤毫不理會張牙舞爪的清涼山真人,目光最後環視了一下四周,面對越發積極舉手的聽眾們,自顧自地點了點頭。

“看來是沒什麼像樣的問題可問了,那今日就到此為止,我還有要事,就不多奉陪了。之後若還有什麼問題,就去找郡府的孔璋吧。”

說完,高瘦的老者翩然走下高臺,而隨著他輕輕下落,身影竟似鬼魅一般逐漸消失。

待辛澤的身影徹底消散,肅靜的神通也即失效,臺下被壓抑許久的喧譁聲轟然釋放。而吵鬧之中,本該成為眾矢之的的那位嬌小少女,以及某位坐在末排,卻格外引人注目的煉氣少年,卻不知何時,也一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

“來,坐吧。”

另一邊,定荒塔的三層茶室中,辛澤揮揮手擺下兩隻蒲團。

茶室靜雅,纖塵不染,就連此間充盈的靈氣也彷彿經過千百次淬鍊。

烏名和朱櫻只感到一陣清風吹來,便身不由己坐了下去。

“叫你們來,一是幫你們避開不必要的風頭,二來是有些話要單獨交代一下。”

辛澤先是看向朱櫻,冷淡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溫和。

“不錯,雖是荒人出身,卻心繫大局,隻身積累下赫赫戰功,獨佔鰲頭,實在很不錯。”

朱櫻欲言又止。

“呵,炎流君早和我說起過你的事,無需糾結那麼多,為了仙丹也好,為了大局也罷。總之,你在前線所立的戰功都是確鑿無疑的。

“所以,依照我的本意,根本無需等什麼十天半月,當日公佈方案,當日結算獎勵,這才算得上獎懲分明。

“可惜仙丹不是我出的,所以事情我說了不算。依照總府尹的意思,總還是要留出半個月,給那些世家豪門的人一個追趕的機會,刺激他們多出些力氣。畢竟如今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將這山精之禍給儘快平息了。

“要在邛州平災,我們仍需仰賴世家豪門之力。所以接下來,你仍需與世家豪門競爭,待取勝之後,才能拿走你應得的獎勵。而我能做的,也就是在此期間,幫你抵擋些來自身後的暗箭。至於明槍,只能由你自己來扛。”

朱櫻怔怔然,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烏名是個機靈的,立刻拱手一禮,朗聲道:“絕不辜負府尹大人的厚愛!”

辛澤卻搖頭道:“無關厚愛,我也沒有偏私任何人,做得好當賞,做不好當罰。你們二人若無戰功在身,我今日不會和你們多說半個字的廢話。”

烏名於是失笑點頭,不再虛言客套。

辛澤哼了一聲,又說:“說過朱櫻,之後再說你……沈月卿平日沒少和我提起過你的事,今日一見,倒也算名不虛傳。臺下五百人中,就你這煉氣的小子最是扎眼!

“所以,那顆九轉築基丹,應該就是你的機緣。我之前還奇怪,仙丹列表裡,怎麼還摻了一顆煉氣士才用得到的築基丹,也不知沈月卿在上面花了多少心思……而有朱櫻幫你,此事應該算是成了十之六七。

“不過,你若是真像沈月卿平日吹噓的那般機靈,那麼聽了我剛剛那番話,就應該明白:對你來說,除了九轉築基丹,還有樁更要緊的機緣。”

烏名點點頭,低聲道:“仙府名額。”

“嗯,沈月卿常說,你在探仙府一道,有著極其與眾不同的本事。那這仙府的名額,對你應該就至關重要……

“關於這忘憂仙府的最新一道箴言,已於三日前傳至引讖司。依著天師們的解籙結果,忘憂仙府的開放名額有限,多不過二十人,少的話甚至可能只有十人。每次開放,都要間隔一年乃至數年之久……此外,仙府未必能夠複用,若是被人一氣通關,那麼沉寂之後還能否復甦,則是未知之數。”

聽到此處,烏名的面色也不由肅然。

換句話說,這仙府的名額,將遠超預期的搶手。

辛澤說道:“忘憂仙府是濯泉仙府的前置,而濯泉仙府,差不多是近一百年甚至三百年來,邛州最為緊要的一座仙府。所以這忘憂仙府的仙緣之重,也堪稱幾十年一見。探索忘憂仙府的,必是邛州最為精銳的一批修行天才……”

烏名心頭一動:“司清嵐?”

“對,司清嵐。落凰山主的小女兒必會參與此行,且位列核心之一。而即便以她的天賦才華,都未必能排得到核心隊伍之首。畢竟修行年限還是短了些,築基中期的修為算是短板。

“目前初擬的名單中,綜合排位最高的,是她的師兄阮傑。同為山主親傳,修行三十載至築基巔峰,天賦雖不算天下絕頂,但曾先後通關七座仙府,戰功赫赫,在築基期內幾乎舉州無敵。

“此外,擬入核心隊伍的人選裡,還有我們州府緝捕司的天才周濡衣,修行二十載,築基後期……有著堪比金丹的戰力,以及超過十位金丹的戰績。”

聽了辛澤特意介紹的這番話,烏名自然曉得他的言外之意。

這次探仙府的名額,非同一般的搶手,尤其核心隊伍更是妖孽輩出。與他們相比,如今作為戰功榜首的大師姐都要相形見絀。

至於核心隊伍以外的名額,其實爭搶只會更加激烈殘酷。

如今光落凰山和州府就已穩佔了三個核心名額,戰功榜再分去五個……考慮到仙府總名額最多不過二十,最少甚至只有十個,實際留給其他豪門世家操作的名額已經極其有限,最少的情況下甚至只有兩個!

邛州雖窮,但世家豪門卻很可能比其他州更多。在眾多權貴的經營運作之下,根本不可能再有多餘的名額流到下面。

所以烏名若有志於忘憂仙府,那麼唯一的機會就是戰功榜前五的首輪名額。

因為,不同於仙丹、法寶,這名額是轉讓不得的,必須由本人親自爭取。

而彷彿是為了堅定他的決心,辛澤又額外補充道。

“沈月卿在你身上花費的心思已經夠多了,且他畢竟不是邛州本地人,不可能在本地事務上干涉過多。所以你即便想要忘憂仙府的名額,也別指望他能幫你。他平日屢屢書信給我,想要我能對你關照一二……那麼,我便與你多說這番話,算是關照。”

烏名忙拱手道謝。而這個感謝,辛澤坦然收下。

“此外,和你師姐一樣,狩妖期間,那些來自背後的無聊勾當,我可以幫你抵擋一二……但也要你自身行得正。若期間你確有作奸犯科之事,我獎懲分明的規矩,你當知曉。”

說完,辛澤便又揮揮手,令一陣無形的清風將身前的兩人吹離蒲團,儼然是要送客。

卻聽此時門外忽然傳來叩叩敲門聲,頗為急切。

“辛大人,是我,小孔。”

辛澤皺了皺眉,還是將門開啟。

於是就見一隻汗腳咚一聲踏了進來。正是從一大早就著急忙慌,連鞋都來不及穿的郡府府尹孔璋。

之後,又是咚咚腳步連響,孔璋抱著一摞信函,一臉驚慌地走到辛澤面前——甚至都沒注意到一旁的烏名和朱櫻。

而辛澤看著孔璋身後留下的溼乎乎的腳印,呼吸短暫地停滯了那麼一瞬間。

“……辛大人?”

“哼,何事,說!”

孔璋忙道:“剛剛您一走,貴賓們就找我拉扯理論,比如清涼山……”

“說重點!”

孔璋渾身一顫,忙倍速道:“是!他們投訴如今戰功榜首的朱櫻,作惡多端,人品卑劣,不配論賞!”

說著,便將懷裡信函攤開在地。

頓時,五花八門的投訴檢舉就映入眼簾。

有說她修行邪門外道的;有說她暗中僱傭金丹隨行,在林中違規刷分的;甚至還有人說她身高不合格,有損邛州的修士體面!

這暗箭來得,真是多快好省!

烏名一時間只看得不由想笑——當然不能真笑出來。

“還行,至少沒有投訴師姐性騷擾的。”

孔璋這才注意到旁邊有人,驚異之餘,卻說:“也,也是有的。”

說著,伸手指向一封投訴信。

“清涼山杜真人,代門下弟子步雲龍,投訴朱櫻在剛剛會議中,用頭上的晶瑩髮簪偷拍身後的良家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