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朱櫻仙子的師弟,那這份戰報我就確定稽核透過了。”

櫃檯後,墨玖好不容易藉著朱櫻的面子,將一眾鬧事的刺頭散修們全數驅逐出場。之後立刻便投桃報李,將方抑塵提交的報告,蓋上了初審合格的印章。

然而朱櫻卻搖搖頭:“不要叫我仙子,也不要因為我而省略程式。”

墨玖笑道:“放心,一切都是合規的,剛剛只是……該說不愧是古劍門的師姐弟嗎?令師弟這一隊的戰報,著實有些驚世駭俗,讓我一時反應不及。”

對於面前這位白衣少女,墨玖是真心實意的佩服。儘管對方修為不過築基中期……但那戰功榜上的位置,卻足以說明她的潛力。

這種人一旦結丹,立刻就是魚入大海,龍翔九天,早些結個善緣,絕不會有錯。

或許有些自詡上乘名流的世家大派之人,會嫌棄她的荒人血統,但墨玖卻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區區府吏,哪有資格搞什麼血統歧視?

“對了,仙子這次的救援任務也還順利吧?戰報請交給我吧,我會盡快稽核的。”

朱櫻點點頭,取出一封簡明扼要的報告,和一枚留影晶石。而墨玖幾乎看也不看,就在報告上蓋了章。

朱櫻卻不由皺起眉頭,提醒道:“這次遇險求援的那隊人,又是遇到因仙府反噬而生的山精,才不幸重傷落難……這類事情,最近發生的有些太多了。”

此言一出,一旁的胡琬便忍不住附和道:“就是啊!我們這次也是差點就被害死了一人……那些應噬而生的山精,恰恰好刷到了我們的人的腳底下!要真出了事情,那分明就是被某些手賤之人給害死的!”

對此,墨玖便只能苦笑:“我們會加強相關的引導和管理,儘量杜絕此類情況重演……”

只是,話音未落,忽得就聽大堂頂上,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其中一個女子的聲音異常尖銳,甚至穿透了幾道房門,迴盪在一層大堂之中。

“我出手了又怎麼了!?我是為了救人啊!怎麼,你們定荒府還不讓救人了?我們清涼山可是當初三清天師們親賜過牌匾的!我家山主的親傳弟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負得起責嗎!?”

此言一出,櫃檯前的眾人,面色皆是一變。

墨玖很知趣地輕咳一聲,悄然佈下一道隔音的結界,試圖將那尖銳的女子聲音隔絕在外。

然而下一刻,卻聽嗡一聲響,她悄然佈下的結界,竟被人用蠻力給鑿穿了一個口子,那尖銳的女聲也赫然變得更為激烈。

“……什麼叫冷靜不要喧譁?!怎麼你們定荒府的人還不讓人說話了?那我偏要說!還要讓所有人都聽得明明白白,讓大家來評評理,你們到底是怎麼做事的!?”

潑辣的聲音就這麼恣意在大堂內反覆激盪,如魔音貫耳,叫人想不聽見都不行。

墨玖的法術被破,不由痛苦地閉上眼睛,恨不得立刻抱頭蹲防,變成一株無人在意的蘑菇。

這一線府吏的工作,實在也太難做了……

只能說,不幸中的萬幸,她只需要負責接待築基期的刺頭就好,那些金丹乃至元嬰的刺頭們,並不歸她管。

此時,來自上層的魔音,仍滔滔不絕。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出手的吧?我就是跟在我家師侄身後,遠遠看著,這總沒錯吧?!

“什麼叫‘照理說這也不行!?’現在前線的人不都是這麼幹的?誰家的道種身後沒個長老跟著?你們定荒府的人惹出大禍,要全郡的人給你們擦屁股,我們將自家精銳派出來,已經給足了你們面子,你們難不成還真想要我家的道種死在前線不成!?

“何況,我家三位師侄,不幸在林間遇險,向你們定荒府緊急求援,我也沒第一時間就出手吧?後來你們說,緊急派了三個金剛門的人來支援……然後他們人呢,啊?他們人呢!?”

下一刻,高塔二層的一扇大門被猛力推開。

一陣熾烈的靈息從門後盪出,霎時就讓一層的幾位築基中期的年輕人,感到肺部微微灼痛。

這赫然是金丹後期的修為特質!

一個身穿絳紫色道袍的豐腴婦人,踏著憤怒的腳步,從二層走廊快步而出。

她生著一張圓臉,尖下巴,眼睛細小而目光銳利,幾乎一個照面,就能讓人生出此女絕不好惹的印象。

而她第一時間就瞄準了墨玖。

“你!一層辦事的!我問你,那三個金剛門的人,有沒有回來?!”

墨玖被指著鼻子呼喝,一時錯愕。

紫衣女子頓時惱怒:“怎麼也是個聽不懂人話的?你們定荒府都從哪找來這些酒囊飯袋……這府裡到底有沒有人能辦事了?”

再之後,才有個身披藍色道袍的肥胖中年人,一邊擦拭著汗水,一邊從走廊追出來。

卻是定荒府的府尹孔璋。然而堂堂府尹,對上這位清涼山的真人,也只能低頭賠笑。

“杜真人,還請息怒,我們並沒有責怪您的意思,只是想要調查清楚情況……”

杜真人卻當即回身,疾言厲色道:“責怪?你們還有臉責怪我?先說清楚,那三個本該到場的金剛門的人去哪了?!”

話音未落,卻見一層的大門輕輕開了。樂家兄弟帶著一臉好奇走了進來。

“……有人叫我們?”

櫃檯後面,墨玖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這群粗鄙的體修!不該你們出場的時候,偏要出來火上澆油!

而見到金剛門人,那杜真人頓時加倍地疾言厲色:“就是你們幾個?就是你們險些害死我家龍兒!?”

樂強被指責得莫名其妙:“什麼龍兒?”

杜真人怒髮衝冠:“你們連自己該救的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嗎?!”

樂盛在旁不由恍悟:“哦,清涼山的山主親傳弟子步雲龍?嗨……我們的確是被派去救他來著。結果半路遇到迷障,一直迷路迷出了灰針林,實在不好意思哈。”

杜真人只氣得眼中冒火:“不好意思?!就因為你們三個廢物,險些害死龍兒!若龍兒真有三長兩短,你們三個都該給他償命!金剛門……怎麼會派這種妖畜門派的人去救人的?”

樂盛愣了下,頓時沉下臉。

金剛門的人雖然熱情開朗,不知矜持為何物……卻也從不會唾面自乾。

清涼山固然是邛州的傳統豪門,近些年更是攀附上落凰山,門派聲威勢力都比金剛門要勝出數籌。但也絕沒有這麼出言不遜的道理!

眼看局面就要不可開交,孔璋總算發揮出堂堂府尹應有的作用。

他毫不猶豫地原地滑跪,幾乎用諂媚的姿態對著氣勢洶洶的杜真人哀求道:“杜真人,杜奶奶~!千錯萬錯,都是我們定荒府的錯,還望您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啊!”

見孔璋道歉,杜真人這才緩緩收斂了怒氣,點點頭冷哼道:“早這麼說不就對了?本來我也只是要你們一個態度,結果你倒好,居然上來就質問我有沒有出手?你這胖子,就是做事不夠靈光,才這麼多年都一事無成,連退休都退不利索!”

孔璋是真的唾面自乾,連連賠笑:“可不是麼,讓真人見笑了。”

一邊說,一邊畢恭畢敬地將那杜真人又引回到二樓,還了一層一個清靜。

而沒了那尖銳的魔音激盪,一層的眾人,無不感到渾身都輕鬆了許多。

墨玖則乾脆趴伏在了櫃檯上,哀嘆一聲,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當個苦哈哈的迎賓小吏,看來也沒什麼不好……府尹大人的津貼雖高,卻真不值得拿那麼多東西去換。

之後,她勉強撐起身子,有氣無力地對烏名等人說道。

“總之呢,幾位的戰報都已稽核透過了,之後我們會盡快折算好戰功,更新在榜單上。至於相關獎勵的申領,呵,這裡倒是有個好訊息,近期落凰山的仙使又帶來一批法寶符籙……”

墨玖的強笑聲中,幾名滿載而歸的年輕人,卻沒有露出半點喜色。

剛剛發生的那一幕,實在讓人對這狩妖營的前景提不起絲毫的樂觀。

儘管這狩妖城內,已是群賢畢至,甚至仙之人兮列如麻,抗災的氛圍如烈火烹油。然而,實際的戰局,隱隱之間已露出糜爛之態。

而在氣氛逐漸僵硬之前,方抑塵忽然展顏笑道:“無論如何,咱們平日天南地北,各在一方修行,如今卻同聚此地,攜手作戰,得勝而歸,實是難得的緣分!在下斗膽相請,在城中尋一雅緻之處,把盞對酌……”

話音未落,金剛門的樂家兄弟已大聲叫好。

“好好好!有酒就好!正該藉著美酒,洗洗晦氣!今日咱們不醉不歸!”

得了金剛門兄弟的支援,方抑塵頓鬆口氣,又借勢邀請古劍門的師姐弟。

“朱仙子,烏名師弟,不知可否賞光?”

朱櫻皺了下眉頭,實不願和這世家公子有太多牽扯,然而看了眼明顯興致盎然的烏名,便嘆息一聲,點了點頭。

方抑塵大喜:“謝仙子賞光!在下這就去城中最好的酒樓小紅賓樓設宴,定叫仙子滿意!”

朱櫻一怔:“什麼樓?”

方抑塵解釋道:“小紅賓樓,其前身是曾在默離仙府外闖出名聲的紅賓樓,不久前入駐此地,一座難求!但在下恰與那酒樓的股東之一康家,有那麼些許人情薄面……”

說著說著,方抑塵不由語塞,因為明明是番好話,但不知為什麼,朱櫻仙子看起來明顯更加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