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光輝甩袖踏步,三支分別繡著“五顯”、“靈官”、“大帝”的杏黃認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

他繞場一週後面朝謝安海,拱手一拜,高聲道:

“大聖!自年節後天上一別,經月不見。不意你今日上門做客,就看到此等紛爭,羞煞吾也!”

他的音調刻意壓低三度,喉頭震顫發出金石之音。

晨風掠過他沾著草屑的褲腳,倒真有幾分神將臨凡的威儀。

此言一出,周圍人群裡便接連有人驚呼:

“這、這是五顯大帝?”

“肯定是了,你看他眉心,豈不聞‘馬王爺有三隻眼’?”

“馬王爺顯靈下凡了......快拜、快拜!”

幾個原本將信將疑的農婦慌忙扯著自家男人下跪,扁擔鋤頭噼裡啪啦倒了一地。

就連那幾個陌生人也有些驚疑不定,唯有謝慶閒發出尖銳的破音:

“假的假的,一定是假的!”

林光輝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拜完謝安海後,便起身一抖認旗,唱將起來:

“大聖你請聽端詳——

吾護國佑民稱小聖,保土安境封靈官;

生民添丁本喜事,何來汙穢犯神光?”

他驟然變調,怒氣迸發:

“分明是惡蛟假借吾名姓,鼠輩妄言誆善良!”

話音未落,只聽一聲悶響,謝慶閒身旁有一個閒漢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連連後退,襠下洇開深色水漬,騷臭味隨風散開。

謝安海見狀強忍笑意,順勢將柴棍往地上一頓,金雞獨立擺出探海式,“火眼金睛”掃過謝元燈鐵青的臉——

那崽子正死死攥著謝慶閒的衣襬,指節都發了白。

“哦?道友家裡竟藏著這等妖物?”他以顫聲發問,刻意把尾音拖得老長。

林光輝旋身一抖,認旗掃過謝慶閒身前,嚇得老無賴踉蹌後退。

他並指如劍,一一點過謝元爍、楊守德等人,高唱道:

“你看那——

枯木樁裡生白蟻,爛泥塘中伏蛇蠍!

偷樑換柱施魘法,敢將神宮作戲臺!”

林光輝唱完,也不管這些人臉色如何,轉頭對著謝安海眨了眨眼。

謝安海心中一動,立馬高舉“金箍棒”,口中大喝:

“呔!大膽妖魔,吃俺老孫......”

“大聖且慢動手!”林光輝猛地抓住謝安海手腕,“小神境內之事,怎敢勞煩大聖?”

說話間,林光輝從懷裡摸出個鐵皮水煙盒,暗紅鏽跡在晨光中宛如法器霞光。

他高舉煙盒,對著謝慶閒等人的方向不住晃動,口中邊唱:

“靈官寶鬥收邪祟,三昧真火煉妖丹;

邪魔灰飛青煙散,乾坤朗朗復平安!”

這段唱完,他收勢合掌,朗聲道:

“各位鄉親父老,假傳小神法旨的邪魔已經灰飛煙滅了!大家速散牛羊歸田去,莫阻賢人育棟樑!”

說著他挽住謝安海的手臂,繞過那些跪地叩拜的村民,向著校門疾行,邊喊道:

“散了散了,吾要請大聖宴飲去也!”

兩人剛剛踏入校門,便聽身後有人鼓起掌來,一個陌生聲音大笑道:

“好!哈哈哈好一場大戲!精彩,真是精彩!”

兩人腳步不由一滯,相互對視一眼,而後加快腳步,頭也不回地往辦公室走去。

待進了門,謝安海便拍著林光輝的肩膀道:

“哈哈光輝你那表演可真是絕了,居然還點了三隻眼、插了認旗!要不是我讀過十年書,也要以為五顯靈官大帝真的顯聖降臨了!”

“我一聽說什麼神明顯聖不讓你進校門,就去神殿中拿了認旗,想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沒想到海哥你竟然和我想一塊兒去了!”

林光輝拔了身後的認旗往桌上一丟,抹掉眉心的墨水,邊笑道:

“要不是我阿爸阿媽天天聽《南遊記》漁鼓,磨得我耳朵都出了繭子,我都沒法陪你演這一遭!”

“所謂英雄所見略同嘛!”

謝安海自吹自擂了一句,先喝了杯涼茶,又從辦公桌上拿了備課本,準備去上課。

這時林光輝問道:“謝慶閒那個老不修,為啥突然這麼針對你?”

“因為那一家子都是奇葩無賴,他們勾結江南垟的流氓惡棍......糟了,楊盼盼!”

謝安海說到一半,丟下備課本拔腿就跑,一路直衝進五年級教室。

江理想正在黑板上寫寫畫畫,見他進來,剛要開口詢問,便被他打斷:

“理想,楊盼盼呢?”

“咦,我剛才看到她了呀——你們誰知道?”

有學生回答:

“老師,她出去了,她阿爸剛才在窗外叫她!”

“有多久了?”謝安海急聲追問。

“安海先生和光輝先生前腳從校外進來,她阿爸後腳也就來了!”

謝安海聞言轉身就往校外跑。

江理想和林光輝見狀對視一眼,趕緊跟上。

到了校門外,謝安海發現那些疑似雲鶴幫眾、謝慶閒爺孫和楊守德等人都已經不見蹤影,只看到自家二弟謝安湖和幾個叔伯兄弟一起,說說笑笑慢悠悠往上山的方向走。

“阿湖!”他叫了一聲。

謝安湖馬上回頭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邊跑邊興奮地說:“阿哥我來了!你剛才真的被齊天......”

“楊守德去哪了,你有沒有看到?”謝安海打斷他的話。

“那個爛賭鬼?”謝安湖往村口的方向一指,“我看到他跟著幾個戴斗笠的往下山的方向走了,好像謝元爍他們也在一起。”

“他們有沒有帶著一個小姑娘?”謝安海疾聲追問。

謝安湖點頭:“有,被楊守德牽著呢!”

“塞林木的楊守德——安湖,你把扁擔給我!”謝安海伸手去抓扁擔。

謝安湖立馬後退一步,把扁擔藏到身後,搖頭道:“阿哥,扁擔不能給你!如果要打架的話,我去,你不能去!”

這時江理想和林光輝也趕了上來,齊聲問道:“阿海(海哥),發生什麼事了?”

“楊盼盼可能被楊守德賣了!”

謝安湖撂下一句話,撒腿就往村口狂奔。

“光輝,學校交給你了,管好孩子們!”

江理想把手中粉筆往林光輝手裡一塞,又一把從謝安湖手中搶過扁擔,直追謝安海而去。

謝安湖:“......理想哥,你搶我的幹啥!”

於是他轉身從一位同族兄弟手中搶過一把柴棍,同樣撒腿狂奔。

那些叔伯兄弟面面相覷了片刻,也呼啦啦跟在後面。

林光輝看看他們的背影,又轉頭看看那些正在教室視窗探頭探腦的學生。

今天怎麼回事?

怎麼就只剩我一個了?

老師、師孃,你們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