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青帷馬車緩緩駛出城門,四角懸掛銅鈴,輕響叮咚,隨風飄散,彷彿敲碎了鄉野的寂靜。

車轅之上,劉宏身著素袍,外罩玄色大氅。

他目光沉靜地望向遠處那片翻耕過的土地,正是張讓為他闢的莊園所在。

那裡田壟整齊,溝渠分明,幾株早種的紅薯藤在晨光中舒展著嫩綠的葉片。

“快到了。”

劉宏低聲自語,掀開車簾一角,任田野清香灌入車廂。

不遠處,一名布衣老者正蹲在田埂邊,手持竹尺細細丈量,時而俯身撥弄根莖,口中喃喃有詞,神情專注如對神器。

他鬚髮斑白,眉宇間透著一股書卷氣,粗布麻衣洗得發白,腰間繫著一方舊布囊,裡面隱約露出幾卷竹簡,一角還夾著半片枯葉做的書籤。

“這便是王禎?”

劉宏心中一動,抬手示意隨從停駕,走下馬車,緩步走近。

那老者察覺腳步聲,緩緩抬頭,目光掃來,銳利中帶著警惕。

待看清來人面容清朗、氣度沉穩,又見其身後並無儀仗扈從,只有一員黑炭一樣的漢子跟著,才稍稍放鬆眉頭,卻仍不動聲色。

“老丈,清晨勞作,不嫌辛苦?”

劉宏拱手一笑,語氣平和,如同尋常訪客。

老者眯眼打量劉宏片刻,見其衣飾雖簡,卻質地精良,腰間佩玉雖不張揚,卻是宮中特有的青玉紋樣。

心中已有幾分猜測,卻不動聲色,只道:“耕田種地,本是百姓本分,何談辛苦?倒是閣下衣飾不俗,卻親至田間,倒是少見。莫非是朝廷派來的農官?”

劉宏含笑搖頭,隨手在田邊坐下,隨手抓起一把土,在掌心捻了捻,土粒鬆散,略帶溼潤,散發著淡淡的腐殖氣息。

“非也。”

劉宏輕聲道:“我非官身,只是聽聞此地有種奇物,能活萬民性命,故特來一觀。”

王禎眉頭微動:“奇物?在哪裡?老夫也是聽說此地試種了新奇新苗,尚未知成效,何來活萬民之說?”

劉宏一笑,指向自己莊園內的藤蔓,笑道:“老丈可知此物叫什麼?”

“不過是尋常藤蔓,似芋非芋,我已觀察三日,尚不知其名。”

“此名紅薯,原產南洋,耐旱易活,畝產頗豐。”

劉宏頓了頓,原想脫口而出朕從系統獲取,終究改口道:“在下曾在異邦遊歷時,見當地人以此為主糧,饑年賴以活命,豐年亦為珍饈。便帶帶回試種,據說能畝產逾千斤。”

王禎猛然站起,眼中精光迸射:“你說什麼?此物叫紅薯?畝產上千斤?粟麥不過三四百斤,你言千斤,豈非欺我老眼昏花?”

劉宏不惱,反而從懷中取出一小布袋,倒出幾塊曬乾的薯幹,呈於掌心笑道:“此乃署幹,老丈可嘗一嘗。”

王禎遲疑片刻,接過一塊,放入口中咀嚼。

起初只覺甘甜微韌,繼而喉間泛起一股暖意,腹中竟生飽足之感,雙目驟然睜大,顫聲道:“此物……竟能飽腹若此?且看這莖葉形態,與芋相似而不類,卻無毒無害?”

“不但無害,且極富養分。”

劉宏笑道:“產量還高,較之粟麥翻倍不止,若遇旱年,粟麥絕收,此物卻可照常生長,深埋地下,不怕風霜。”

王禎呼吸一滯,猛地抬頭:“閣下所言當真?!若真如此,北方旱地、西北瘠壤,皆可墾殖!百姓何愁饑饉?社稷何憂流民?”

王禎忽然雙膝一彎,竟要跪下。

劉宏急忙上前扶住,鄭重道:“王公不可!你乃當世農賢,何須向我下跪?”

王禎眼含熱淚,聲音哽咽道:“草民王禎,雖布衣一介,畢生鑽研農事,著《農書》以求利民。然二十年來,所見皆古法舊技,縱有改良,亦難破局。今日得見此神物,方知天下之大,奇技不止於古籍所載!敢問閣下,此薯從何而來?如何培育?還望不吝賜教!”

劉宏扶他起身,心中激動難抑。

劉宏深知,唯有真正懂農、愛民之人,才能將這跨越千年的作物,種進百姓的飯碗裡。

“王公不必多禮。”

劉宏輕聲道:“此物雖奇,若無賢者推廣教化,終究不過一園之玩物。在下正欲尋一位精通農政之人,主持此莊園,編撰新農法,將紅薯種植之術傳遍九州。你可願擔此重任?”

王禎渾身一震,抬頭凝視著劉宏,目光如炬道:“閣下……願將此等利國利民之術公之於眾?而非藏之深宮,以為奇貨?”

劉宏聲音低沉卻堅定道:“天下蒼生,皆朕赤子。若有一人餓死,便是朕之過。若此薯能活萬人命,何惜一術?”

王禎久久無言,又看了一眼十米開外的車隊,對劉宏是當今陛下,深信不疑,終是老淚縱橫,再次跪拜道:“草民王禎,拜見陛下,願效犬馬之勞,窮盡餘生,使此神物遍植山河,讓黎民不再忍飢挨餓!”

劉宏扶起王禎,握其雙手,鄭重道:“從今日起,這莊園便交由你掌管。所需人力、田畝、器械,儘可呼叫。朕還要你寫一本《甘薯耕法》,圖文並茂,讓鄉野農夫也能看懂學會。”

“臣……遵命!”

王禎聲音哽咽,卻字字如鐵。

二人並肩走入田間,劉宏一邊講解紅薯習性,一邊講述輪作、深耕、育苗之法。

“此物喜疏鬆之土,忌積水。種時宜斜插藤蔓,覆土三寸,七日即可生根。待其蔓延,須及時翻藤,以防徒長。”

劉宏蹲下身,親手示範,翻藤非為除草,乃為促根膨大,此乃關鍵。

王禎聽得如痴如醉,又連連發問:“此物可否與麥稻輪種?儲藏之法可有講究?若遇蟲害,當如何應對?”

劉宏一一作答,許多現代農學知識雖不能直言,卻以夢中得異人傳授,海外奇書所載巧妙掩飾。

“蟲害可用草木灰撒於葉上,或以菸葉水噴灑,若遇螻蛄,可於田邊設燈誘殺。”

劉宏道:“至於輪種,極宜與豆類間種,豆能固氮,薯得其益,兩相助長。”

王禎頻頻點頭,忽而皺眉:“若百姓疑其為妖物,不肯種植,又當如何?”

劉宏沉吟片刻,道:“可先於官田試種,秋收時大開薯宴,邀鄉老品鑑。百姓見其可食、可飽、可儲,自會爭相效仿。”

王禎撫須而笑:“妙極!以口傳口,勝於千張告示。”

正說話間,日上三竿,莊園外忽有快馬疾馳而來,蹄聲如雷,驚起田邊一群麻雀。

一名黑衣人悄然下馬,跪伏於林邊,低頭稟報:“啟稟陛……大人,東廠密探已查明,冀州刺史韓馥近日暗中聯絡幷州丁原,似有異動。另,南陽郡守張諮剋扣軍餉,激起士卒譁變,已被部將所殺,現由一名自稱穿雲將的武夫掌權,此人……行為乖張……”

劉宏聽著,神色不動,只淡淡道:“密切監視,不得輕舉妄動。另,將此人資訊錄入《天機冊》,待朕決斷。”

黑衣人領命而去,身影如煙消散於林間。

王禎見狀,皺眉道:“陛下所遣之人,行蹤詭秘,似非尋常差役。莫非……”

劉宏微笑道:“此乃朕私設耳目,專察天下不法。王公但管農事,其餘不必多問。”

王禎點頭,卻低聲嘆道:“治國如耕田,需知時節,亦需除草。若雜草不除,良苗難長啊。”

劉宏聞言一怔,隨即朗聲大笑:“妙哉!王公此言,堪為治世箴言。”

劉宏仰望蒼穹,陽光灑落田間,紅薯藤蔓在風中輕輕搖曳,嫩葉翻飛,彷彿無數綠色的小手,在向這新生的時代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