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消停一會兒吧,”江然煩躁地擺了擺手:

“看在你們還算誠心的份上,我勉強收下她吧!”

扶蘇的哭聲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頭,佈滿淚痕的臉上瞬間綻放出難以置信的狂喜。

成了!

終於成了!

“多謝仙人!多謝仙人開恩!”

扶蘇激動得聲音發顫,對著江然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每一下都結結實實砸在地上。

起身後。

他連忙轉向仍跪在地上的莫愁,鄭重囑咐道:

“莫愁!還不快謝過仙人!以後在山上,定要好生修行,勤勉侍奉,萬不可辜負了仙長與父皇的厚望!”

莫愁連連點頭。

“既如此,在下就告辭了!”扶蘇一步三回頭地往山下走去,歡快的腳步幾乎要蹦跳起來,活像個得了糖吃的孩子。

江然望著他雀躍遠去的背影,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再低頭看看地上那個沉默跪著的新徒弟,不由得揉了揉眉心,長長嘆了口氣。

呂雉、呂素、虞妙戈三女都帶著幾分好奇,靜靜地打量著新來的莫愁。

江然清了清嗓子:

“先跟大家介紹一下自己吧。”

少女有些靦腆地說道:“我叫莫愁。”

“呃……”江然一時語塞:

“就沒了嗎?”

“家住臨塵,”莫愁又補了一句。

“行吧,”江然指了指最後一間空廂房:

“你們幾個以後好好相處,幫她收拾下房間,缺什麼東西…”他朝呂雉努了努嘴:

“找她就行,她都清楚。”

話音剛落。

江然就像甩掉了個燙手山芋,三步並作兩步躥回自己的搖椅,撲通一聲躺下,順手抄起蒲扇往臉上一蓋,活脫脫一副誰都別來煩我的架勢。

三女望著新到的莫愁,神色各異,心思也是頗為不同。

當天晚上。

呂雉便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米粥,敲響了莫愁的房門。

“莫愁妹妹,我看你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想必是初來乍到,有些不習慣,我煮了些粥,你趁熱喝點吧。”

聲音溫柔和煦,讓人如沐春風。

莫愁開啟門,看著眼前這個笑意盈盈,眼神中卻帶著一絲精明銳利的女子,沉默了片刻,還是接過了碗:

“多謝呂雉姐姐。”

呂雉順勢走進房間,狀似無意地閒聊起來:

“妹妹是從何處來的?看你的氣質,定是出身於大戶人家吧?”

莫愁握著溫熱的碗,指尖傳來一絲暖意。

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眸中的情緒,聲音平靜無波:

“家鄉遭了些變故,一路流落至此,哪有什麼名門望族,不過是苟活之人罷了。”

呂雉臉上笑容不變,語氣愈發溫柔:

“妹妹說笑了,你我姐妹以後要在此處相伴許久,若有什麼難處,儘管與姐姐說。”

莫愁只是低頭喝了一口粥,米粒軟糯,暖意順著喉嚨滑入胃中,驅散了些許寒意。

她沒有再回答,用沉默應對了呂雉的機鋒。

呂雉也不再追問,她知道過猶不及,今晚的目的已經達到。

第一,確認了這個新來者心防極重,不是個簡單角色。

第二,她丟擲了橄欖枝,展現了自己的善意與地位。

她相信,只要這個莫愁足夠聰明,就該知道在這座山上,誰才是最值得結交的人。

“那你早些歇息,姐姐就不打擾了。”

呂雉起身,帶著那抹恰到好處的微笑,悄然離去。

房間裡,再次恢復了安靜。

莫愁看著碗中剩下的粥,眼神複雜。

呂雉前腳剛走。

門又被敲響了,這次的聲音更輕,帶著幾分猶豫。

莫愁警惕地拉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呂素那張帶著幾分羞怯的純真笑臉。

少女懷裡抱著一床疊得方方正正的棉被,被面上還殘留著陽光曬過的溫暖氣息。

“莫愁姐姐,”呂素聲音輕柔,帶著幾分靦腆:

“我看你房裡的被子太薄了,山上夜裡涼,這床是我最喜歡的,特意曬了一下午呢!”

不等莫愁回應。

她就把暖烘烘的被子塞了過來,接著又從兜中掏出幾顆用手帕仔細包好的野果,獻寶似的遞上前:

“這個果子可甜啦!”

“是我和老師一起摘的,姐姐你也嚐嚐!”

沒有試探,沒有盤問,少女清澈的眼眸中只有純粹的善意。

如果說呂雉的溫柔,是裹著天鵝絨的利刃。

那麼呂素的善良,就是冬日裡最溫暖的那縷陽光。

莫愁抱著沉甸甸的被子,陽光的味道,讓她恍惚間回到了童年。

望著眼前笑容明媚的少女,莫愁喉頭微動,良久才低聲道:

“……謝謝!”

“不用謝呀!”呂素笑得眉眼彎彎。

在這個複雜的小團體裡,她就像一縷清風,總能不經意間化解隔閡。

與心思深沉的姐姐不同。

呂素始終保持著最初的純真。

這份難得的赤子之心,讓她成為了這個群體中最溫暖的存在。

廂房內。

虞妙弋閉目打坐,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門外接連傳來的動靜像一根根細針,不斷紮在她心頭。

呂雉溫聲細語的試探,呂素銀鈴般的笑聲……

想到莫愁傾國傾城的面容,虞妙弋心裡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老師是不是對自己失去耐心了?

是不是自己遲遲不肯答應雙修,這才找來了這個新人?

“要是莫愁答應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像一條毒蛇死死纏住了她的心臟。

到那時。

自己是不是就徹底沒用了?

只能在這仙山上等死,最終化為一具枯骨?

虞妙戈顫抖著翻開那本《引氣訣》,上面的字她都能倒背如流了。

可現在看著這些熟悉的字句,只覺得無比諷刺,沒有雙修,練得再好又有什麼用?

……………………

實則這些天來。

莫愁也正經歷著一場前所未有的認知顛覆。

在扶蘇太子的描述裡。

這位仙人本該是言出法隨、點石成金的絕世高人,舉手投足間便能攪動天下風雲。

可她在山上住了幾日,看到的仙人卻是這樣的:

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絕不起床。

醒來第一件事不是修煉,而是打著哈欠去菜園澆水。

最愛躺在搖椅上曬太陽,一曬就是大半天,嘴裡還哼著些調子古怪的小曲。

最大的消遣是搬個小板凳坐在池塘邊,樂此不疲地投餵那幾條胖得圓滾滾的錦鯉。

偶爾興起時。

才會漫不經心地指點她們幾句修行要訣。

這種巨大的反差,讓莫愁徹底迷茫了。

這真是那個令大秦皇帝都敬畏三分的仙人?

怎麼看都像個遊手好閒的鄉下員外。

可奇怪的是。

正是這份平淡到近乎滑稽的日常,像一束暖陽般,漸漸融化了她那顆冰封已久的心。

這裡沒有血海深仇,沒有爾虞我詐。

只有晨起的露水,晚歸的炊煙;

只有拂面的山風,啁啾的鳥鳴;

還有那個看似懶散,卻莫名讓人心安的男人。

不知不覺間。

莫愁千瘡百孔的心靈,竟開始慢慢癒合。

同時,一個前所未有的疑問也在心底生根發芽:

這個名叫江然的男人,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

……………………

千里之外的咸陽城。

扶蘇馬不停蹄地趕回宮中,第一時間就衝進了父皇閉關的問道宮,將仙人已收下至寶道種的喜訊,稟告給了嬴政。

問道宮內。

香爐青煙嫋嫋。

嬴政正盤膝坐於主位。

下方則是幾十名精挑細選出的,擁有靈根的仙苗,正有樣學樣地打坐,整個宮殿都瀰漫著一種莊嚴狂熱的氛圍。

聽到扶蘇的彙報。

嬴政猛地睜開了雙眼,深邃的眸子裡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好!好!好!”

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從蒲團上猛地起身,龍行虎步地走到扶蘇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龍顏大悅:

“扶蘇,你做得很好!沒有辜負朕的期望!”

嬴政徹底放心了。

仙人收下了莫愁,這證明他先前的想法是有希望的!

開創無上仙宗!

“從今日起,朝中政務,皆由你監國處置!”

嬴政聲音擲地有聲,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

“朕,要將全部的心力,都投入到這無上大道之中!”

“朕要親自帶領這些大秦的未來,為帝國,敲開長生之門!”

他徹底放權給了扶蘇,自己則準備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偉大的修仙事業中。

“父皇英明!”扶蘇激動地叩首,腦海中忽然想起來了一事,小心翼翼地彙報道:

“父皇,孩兒此次上山,仙人……似乎無意中提及一事。”

“哦?快說!”嬴政眼中精光一閃,身子不自覺地向前傾了傾。

“仙人言,院落有些擁擠,影響清修……”扶蘇將江然的抱怨原封不動地複述了一遍,臉上帶著一絲擔憂:

“孩兒愚鈍,不知仙人此言,有何深意?”

嬴政揹著手在大殿中來回踱步,眉頭微蹙,眼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

廟小?人多?影響清修?

他越想越覺得蹊蹺。

仙人何等神通廣大?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粒芥子都能容納須彌山!

區區一個小院,怎會真的擁擠?

這分明是另有深意!

倏忽間。

嬴政腦中靈光乍現!

他明白了!

仙人的意思是,他需要一個真正的、能夠彰顯仙家威嚴、足以隔絕凡俗的道場!

一個正式的山門!

他現在住的那個小院,是內門聖地,是核心區域!

山下必須建立起一個規模宏大的外門,用來接待、篩選、教化凡俗的求道者!

只有這樣。

才能將凡俗事務與仙人清修徹底隔離開來!

也只有這樣,才配得上仙家門派的赫赫威名!

想通這一切。

嬴政只覺豁然開朗,胸中豪情萬丈。

“傳朕旨意!”他對著殿外朗聲喝道,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迴盪。

內侍如鬼魅般滑入殿中,恭敬地跪伏於地,連頭都不敢抬。

“著少府、將作監,傾帝國之力,調集天下能工巧匠,徵發十萬民夫,在東郡仙山之下,為仙長修建一座道場!”

“此道場,當窮盡土木之盛,極盡雕樑之巧!”

嬴政的聲音愈發高亢,眼中燃燒著狂熱的火焰:

“要比朕的咸陽宮,更加宏偉!要比昔日六國所有宮殿加起來,更加輝煌!”

“朕,親自為其賜名!”

他頓了片刻,眼中閃爍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一字一句地說道:

“昆!侖!臺!”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崑崙,乃上古神話中的萬山之祖,神明居所。

以崑崙為名,始皇帝的野心與敬畏,昭然若揭!

一座史無前例的宏偉建築群,即將在無名仙山下,拔地而起。

始皇帝的旨意。

如同一陣無法抗拒的颶風,迅速從咸陽宮席捲而出,吹遍了帝國的每一個角落。

蒙恬親自領受了這一堪稱大秦立國以來最特殊的任務。

“傳令!著將作少府,即刻繪製《崑崙臺營造總圖》,三日之內,必須呈於本將面前!”

“傳令!命蜀郡、巴郡,採伐千年金絲楠木萬株!命藍田,開採上等美玉千車!”

“凡天下郡縣,必須將本地最優秀的工匠,無論是石匠、木匠、畫匠,盡數登記在冊,聽候調遣!”

“傳令!自東郡起,方圓三百里內,全部馳道必須即刻修繕拓寬,確保運送物資的車馬暢通無阻!”

“傳令!徵發十萬民夫,以軍法管制!設督造官,以連坐法約束!誤工者,斬!盜料者,斬!非議者,斬!”

“…………”

一道道命令從蒙恬口中發出。

剎那間。

整個大秦帝國都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姿態忙碌了起來。

南方參天的巨木順著長江黃河的水路,浩浩蕩蕩向北漂流。

西域珍貴的美玉奇石,在騎兵護送下晝夜不停地向東運輸。

數以萬計的工匠揹著行囊告別親人,在官吏帶領下如溪流匯入江河,朝著東郡方向湧去。

十萬青壯農民被徵調出田間,編成整齊的百人隊、千人隊,在官兵押送下向那座神秘的仙山進發。

糧草、金銀、物資從帝國各個角落,像無數支流奔向大海般,源源不斷匯聚到東郡那片原本荒蕪的山腳下。

一個多月後。

當蒙恬親臨仙山腳下時,眼前的景象已經是煥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