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仰頭,將那白玉瓷瓶中液體盡數灌下,復而低垂了頭,印在林妙之唇角。

那傳聞中可感化世間萬物的心水,此刻從九思的口中,緩緩流入林妙之口中。

“妙之,醒來罷。”

林妙之的心突然猛烈的跳動了一下,九思看的真真切切,隨之她的心跳宛若常人一般逐步平穩,這使得九思也心頭一跳。

“妙之,妙之。”九思喚著。

可骨寒床上的林妙之,依舊毫無動靜。

“妙之?”九思又喚了一句,不知為何她還不曾醒來。

“許是太累了罷,”九思道,手指在林妙之的臉頰之上輕輕拂過,“那……妙之,你且休息,我就在一旁守著。你張開眼睛,便可瞧見我。”

九思實則心中惴惴,但想到林妙之已然有了心跳,只覺離甦醒應當不會太遠了。於是只能迫使自己,在骨寒室之中打坐,一來可調整自己內息,二來,林妙之一醒來,便可以見到他。

……

九思一直在骨寒室不出,日子轉眼良久,一直到若水前來扣響骨寒室之門。

“何事?”九思問道。

“主人……”若水對有關骨寒室的一切乃是真的怕,當初真因此他險些就被九思折了。“主人你無事罷?你進這骨寒室,已經有七七四十九日了!”

四十九日!

九思的雙眼猛然張開,鋒芒宛若破封的寶劍,從未有過的銳利。九思只覺身上湧動的仙澤乃是滾滾而來,不知進益了多少,原來……竟是因為時間,已然過去了四十九日嗎?

九思縱使再不相信,眼下亦只能相信了,他望向依舊未醒的林妙之,出指扣住她的脈門,只覺她的脈門強而有力,身子也並無半分事情。

可若是如此,林妙之為何不醒?

所有該做的一切,九思自問,他分毫未缺,可林妙之究竟為何未曾轉醒?這問題,到底出在何處?

骨寒室之門,四十九日以來,終是開了,九思卻每一步都走的不甚輕鬆。

司凜夜此時便打坐在靠近骨寒室的白煙之中,似是想要速速的修煉成功。司凜夜見九思出來,便急忙起身,本欲張口詢問眼下情況如何,林妙之可曾醒來,卻在看見九思深鎖的眉頭之時,生生止了口。

若是林妙之醒來,九思又怎會是如此情形?遂既是想得到答案,司凜夜便也不開口詢問了。

“到底是何處出了問題?”九思喃喃道。

司凜夜亦是垂目,心中將九思回憶的光影全部回放一遍,又連和著九思曾說的,他嚐遍這世間苦情之事,只得悲切淚水作陪。想著想著,忽而眸中便是一閃。

“我知問題在何處。”

“何處?”九思復問道。就連同若水,都急忙望向了司凜夜。

只聽司凜夜道:“曾經是因故意製造的誤會傷透了她的心,所以眼下,你用這至情之淚與心頭之血換取她的原諒,可僅僅如此還是不夠。”

“何處不夠?”九思凝神。

“那瓷瓶中的淚水,雖是至情人留下的,情分夠了,悲傷卻是多的有餘。”司凜夜道,“包括你的心頭之血,都是悲切至極。試問一個心死之人,即使被這些救醒,被這麼多的刺骨寒涼之事包裹著,她可會願意醒來?”

九思一愣,好似被誰猛然敲醒,開口道:“那眼下依你所言,到底少了哪一步?”只要他知曉了,不管是什麼,他都會不顧一切,想盡辦法的尋來。

“成人之美。”司凜夜道。

“成人……之美?”九思眸中似帶思索之意,繼而眸色一亮。想他九思尋遍了這世間悲苦之淚,卻唯獨沒有愛人之間相擁而泣的喜悅之淚。那麼眼下,林妙之缺少的,許就是這愛人之間相擁而泣之淚!

一道白影閃過,醉生閣中哪裡還見九思蹤影?

若水茫然轉頭望了望司凜夜,似是在疑惑九思如此去了何處,竟是連他若水都不帶。

司凜夜只是輕微的勾了勾唇角,心中暗道,若是有辦法救活秦修染,他只怕,會比九思還要更急迫上幾分罷……

九思很快便隱於縹緲白煙之中,司凜夜覆盤腿而坐,繼續的吸納著天地間靈氣,與這醉生閣中的仙澤。若水則是無聊的踱了幾步,起初全九思留下司凜夜,便是向不這般無聊,可誰知司凜夜一來,不僅絲毫不見趣味,反倒是更枯燥了。不僅九思終日不出骨寒室,這司凜夜,亦是日復一日打坐修行。若水不悅的朝已然又開始打坐的司凜夜吐了吐舌頭,復而旋身回了若水劍,睡他的大頭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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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九思也不知成人之美究竟該如何成,但他卻是必須找尋。他九思到此時,已然用光了所有的瓊玉酒,也等到了下一個接替醉生閣之人,可卻是未曾竟瓊玉壺交給司凜夜,醉生閣的交接,也就並未完成。

若是林妙之還不醒來,那醉生閣,便只得如此待下去。骨寒床上仙澤充沛,能夠補給林妙之身子所需要的一切,而此時她不醒之時帶走她,只怕這具百年前的身子,會極快的衰落下去。

九思並未御劍而行,速度倒反比御劍還有快上些許,最後竟是落在了京城。

拋開京城人口眾多不談,就說此處冥冥中似有何事指引著他,單單這一條,九思亦非來不可。只是到了此處卻又茫然無措,不知下一步該向何處去。京城中之路條條四通八達,人來人往,絡繹不絕,迎面來來的人各色皆有之,然下一息,九思卻一愣,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與他九思對面而來的,乃是四十九日前,在醉生閣骨寒室之中,見過之人,是他九思的師兄,莫問。

莫問瞧見了九思,也微微怔然,幾息後又笑著迎著九思走來,幾步後站定,只道:“又見面了,九思。”

九思亦點點頭,道:“師兄。”

如此兩人便一同前行,除了上次處決琴魔之時二人曾並肩同行以外,這樣的情形,可謂是難以見之。分明從前在天訣門中形影不離的二人,眼下竟是連同行都是奢望。若不是那撕碎所有人心的情劫,眼下之景,怕是也斷然不會如此罷。

“九思,你怎會出現在此處?還不曾問過你,林妙之還好嗎?”莫問問道,卻不料他的話只是使九思的臉暗沉了幾分。

“她還未醒來。”九思道:“司凜夜說,許是缺少一滴相愛之人喜極而泣的淚水。試想我從來所遇的有緣人,都是一心赴死,我便覺得他言之有理。”

莫問眉峰一挑,復問道:“那九思何以來此地?”

九思微微搖頭,只道:“不知。只覺得冥冥中指引,我該來此地。”復問莫問道:“那師兄你呢?”

誰知莫問竟是略微怔然,而後半晌才道:“不瞞你說,我亦覺知有極為熟悉的氣息指引我到此處。”

二人攀談,已從嬉鬧大道右轉,拐向一旁較為安靜的道上。

“我說不上來是為何,卻心中覺知,這氣息乃是與寒煙相似,也又不是盡數相同。”莫問聲音低沉,眉頭緊蹙,“遂我想來此瞧瞧,卻不料,在此遇上了你。”

竟是如此,九思點點頭。若論其轉生,並不一定會三魂七魄分毫不便的帶到下一世,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即使轉生,也會多少有所差異。如此想的話,許是莫問察覺到的氣息,就是柳寒煙的轉世也未可知。

“師兄,”九思開口,想要知會莫問他心中所想,卻不料下一息被誰人狠狠撞上了肩膀。

九思凝望望去,只見是宮中太監打扮之人,手執浮沉,急匆匆的向前走去,他身後,乃是宮中侍衛,此刻正押著十幾個中年女子向宮中走去。這隊伍極為壯觀,竟是生生將九思與莫問擠到了路的兩邊。

只聽被押送的十幾個中年女子皆道:“求公公饒了我們罷!”

“是啊,求公公饒了我們罷!”

那公公手中浮沉一甩,陰陽怪調道:“哎喲!給皇后娘娘接生乃是你們的福分!還不快些走!”他的聲音聽上去過分的陰柔:“咱家可告訴你們,萬歲爺六宮無妃,獨寵皇后娘娘,你們可給我小心著,若是待會兒出了什麼事兒呦,嘖嘖……那可就不是咱家說的算了的!”

他們的對話九思與莫問都聽的真切,這十幾個被押送的中年女子身份亦已很明瞭。她們,應是京城中接生的穩婆。可若說一國皇后,怎用京城中找來的穩婆?太醫院中比這些民間穩婆,不知要高明上多少倍了罷?

九思真是疑惑,便又聽其中之一的穩婆道:“公公喲,您大人有大量,慈悲胸懷,饒過我們罷!這京城之中誰人不知,皇后娘娘臨盆已過了兩日一宿?這會兒乃是連叫都不會叫了!這眼下叫我們去救治,可不就是要我們的命!”

一旁很快有產婆接著道:“是啊是啊!宮中太醫都束手無措,我們這民間穩婆,怎麼可能伺候的了皇后娘娘呦!”

“住口!”那公公怒了,“你們都給我快些走!若是宮中太醫有法子,爾等賤民又如何進得了皇后娘娘鳳駕,給我走!”

他們一行人的速度加快了,九思與莫問之間相阻的人群已沒有了。眼下的情況甚是明瞭,就是被當今聖上極為寵愛的皇后,眼下難產,生了兩天一宿都沒能生下來。太醫院對此束手無措,而那寵愛皇后的皇上又急昏了頭,便下令搜出全城的穩婆為皇后接生,想盡一切辦法都想要保皇后的性命。

自古君王皆薄倖,最是無情帝王家。九思一嘆,只覺這般重情的帝王,少之又少。本是輕嘆著走向莫問,卻又在下一息提步時一怔。

相愛之人相擁而泣的眼淚……

九思眼眸一亮,倘若救下這難產的皇后娘娘,算不算得上是成人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