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枕頭是方才一位公公送來的,說是交給夜燼,我開啟一看不過是個枕頭,頓時就掃了興。我摸了摸凌霄枕上被砸出的大小坑洞,其實,那個宮女說的也還對,這個枕頭著實不錯,砸起核桃乾脆利落,一拍一個準。

核桃長得坑坑窪窪,縱橫的溝渠互相交錯,乍一看就像個木頭疙瘩,實在是長得太過樸實,不容易讓人產生喜愛之情,我滿分憐愛的拈起一個個核桃,十分崇敬的擺好這溜實而不華的木頭疙瘩,一板磚下去,就聽見一聲類似玉石斷裂特有的清脆響聲。我拿過傳說中的枕頭,發現它背面爬上一條彎曲縱深的裂痕,我輕輕地晃了晃,半截玉枕搖搖欲墜。我手抖了抖,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嘴上嘟囔道:“不應該哎,這塊玉石挺硬的,怎麼就砸不過幾個核桃。”

我又數了數地上已經裂成花併成一溜的核桃,一共十個。心中不僅感慨,原來玉枕雖硬,也是有命數的,它砸不了十個核桃,所以它就身首異處了。我放下搖搖欲墜的玉枕,在地上摸起一個核桃,邊往往嘴裡塞邊感嘆,還是我太貪心,若我開始只是砸一個或是砸九個也不至於會出現這檔子事,我心既生了貪念,就想圖個簡便,一次多砸些,省心又省力,使玉枕過了它的底線。我聽了宮娥的話,看了她噙著淚水迷濛的眼睛,一直以為這塊破枕頭挺了不起,沒想到它這般脆弱,區區十個核桃就是它的大限,看來傳說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但我轉念一想,即使板磚枕頭的大限是十個乃至百個核桃,我貪慾一日不散,必定會砸到它身敗枕裂的一時,我摸了摸光潔的下巴,心中也釋然了。

恰好,此時夜燼翻窗而入,正落在一地核桃前,他走向我,踢了踢旁邊礙事的傳說枕頭,從容的坐在我旁邊,又從容的拿走了我剝好的核桃仁,接著從容的塞入嘴中,他從容的嘴臉讓我嘴角有些抽搐。他的樣子彷彿是我哭著喊著求著要剝好,巴巴的送給他的一樣。

我無奈,又摸了一個核桃,也無奈的看了一眼被踢走的玉枕,它在地上圓潤的滾了幾滾,居然沿著夜燼的左腿一直滾到他的右腿邊上,我詫異這樣方形笨重的枕頭怎麼可以滾得這麼輕盈圓潤時,又想到大概由於它是個傳說,傳說之所以能成為傳說,當然是又不同於平俗的地方,而枕頭儼然就是枕頭界中的傳說,它不僅可以用來睡覺,也可以用來砸核桃,它不僅核桃砸的順手,滾起來也是十分圓潤的。

我高興的吃個塊核桃仁,覺得自己推斷出傳說枕頭的傳說之處來了,一時激動,沒注意手上,待到口中嘎嘣一響,我吐出嘴中的核桃殼,才發現手中的核仁早就被偷龍轉鳳換成堅硬的核桃殼了。

我忍無可忍,正欲大發脾氣。

身邊的夜燼,不緊不慢的說:“這可是本大爺最後一次跟你說話了,吃你幾口零嘴,至於這副嘴臉麼。”

我一怔,滿腔怒火頓時熄滅,我揉揉臉,把方才扭曲的肌肉歸位,扯出一個笑問道:“怎麼這麼快,寶貝找到了?”

夜燼點了點頭,他戲謔的盯著我,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冒出把摺扇,冰涼的扇骨低著我的下顎,他壞笑道:“美人莫不是想大爺我了,捨不得了麼?”

我拂開扇子,不知為何心中悶悶地:“才不是,你走了我不知有多高興。”我垂下眼,想到這個話題實在是沒意思,然後又好奇的問道:“那寶貝是甚物?”

夜燼挑了挑眉,頗為得意的說:“昨夜我在宮殿中溜達時,碰見一個姑娘,跟你差不多大,問了她我才知道,這座皇宮裡的確藏著個絕世珍寶。”

我被勾起了好奇心,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她說重重殿門中深鎖一寶,每隔三年才能由當代天子奉入宗廟祭祀,此寶關係到國家興衰命脈,是代代帝王的象徵,從不輕易示人。”夜燼的樣子很嚴肅,我知道等下他就要誇耀他是怎麼弄到手,果然,他翹著高高的眉毛說:“那麼重要的東西,可本大爺一頓飯搞定了。”他又從容的拿走我手中的核桃,表情惆悵的說:“怎麼就這麼容易,怎麼就能這麼容易呢。”

我有一種想捏死他的衝動。吞了兩口唾沫,我望著被吃光的核桃,心中哀慼,伸手問他:“那趕緊把那寶貝拿來,給我瞧瞧。”

夜燼眼中帶著點迷惑,他說:“你沒見到嗎,皇帝老兒明明當我面讓人送來了。怎麼會沒有?”

我假裝訝異道:“難道你被他給誆了?”

夜燼風涼的看了我一樣,裡面夾雜著我描繪不完的不屑,他道:“我會被人誆?通常只有大爺誆別人的份。”

我張了張嘴,終是無力的問道:“那寶貝叫啥?”

夜燼撓了撓腦袋,道:“好像叫什麼凌的。”

我搖搖頭,表示沒聽過。

他又繼續道:“反正我就記得是個枕頭。”

我瞪大眼睛瞧著他,又瞧向他右腿邊上的那方圓潤的玉枕,他隨著我的視線一併看過去,待看著玉體上佈滿黏黏的白白的核桃肉時,他嫌惡的伸出一腿,以我來不及阻止的迅猛之勢,狠狠地將它踢開。於是,我看見傳說中的枕頭,以一個優美的弧度轉了個圈,又落回遠點,姿態著實很翩躚。

我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夜燼的衣角,臉紅看向他,在他滿是期待甚至有些雀躍的眼神中,我羞澀地說:“方才你踢的就是那個枕頭。”

夜燼如春風拂柳的和煦笑容,霎時變成烈陽下曬乾了的橘子皮,特別是眉頭皺的深深地,他以略帶嫌棄的模樣拿起玉枕,用充滿嫌棄的眼光掃視玉枕的周身,然後玉枕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歡呼,在他灼熱的目光下一分為二。

夜燼面若寒冰的看著我,兩個眼珠子一動不動。我絞了絞衣袖,不滿的回看向他,以一種責怪的口吻道:“你看就是你的眼神太過恐怖,它都緊張的斷掉了,以後千萬不能再這樣看它了。”

夜燼的面色一緩:“真的不打算解釋解釋?”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不就是你把人家給瞪斷了麼,又甚好解釋的?”

他突然一笑,如千百朵紅蓮盛開,妖嬈美麗,近乎蠱惑,我穩了穩心神,他說:“敢這樣對我說話,很好。”我在尋思他是不是在誇我,他又說:“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寶貝毀了,你說怎麼辦?”

我不在意的說:“再找一個唄。”

他點了點頭,將手上半截玉枕丟開,又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嫌棄說:“就這麼個破東西,是個什麼寶貝。”半截玉枕上泛著油油的微光,還夾帶著縷核桃的清香。我找來盒子,將玉枕裝殮好,放在床下,權當埋了它。我喜歡看水鏡中埋人的場面,蒲絨問我為什麼,我也找不出理由,只是含糊的說,那場景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