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臉融入黑色的夜,渾身散發著攝人氣息,所有侍從遠遠看著,無人敢上前勸說一句。

明早攻城的計策已經定下,護城河結了冰,上天都在幫助他。

李鈺山站在寒冷的夜裡,慢慢閉上眼,那信上的一切不是真的吧,父親怎麼可能通敵,他親口說他是冤枉的啊,怎麼會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他通敵叛國?

他窮盡此生追求的真相,難道是個笑話?

不管如何,明早攻城。就算是笑話,他也要去闖,事到如今,已無路可退,唯有徵服京都。

用血祭奠死去的父親,祭奠李家上上下下枉死的性命。

李鈺山的嘴角慢慢抽起,拳頭越攥越緊,目光如炬。

“陛下,您不睡會兒麼?”季如鷹上前,此刻,也唯有他能近得了李鈺山的身。

“不,我要看著天亮,看著這無良的王朝如何毀滅!”

言語兇狠,他利落地一擺手,季如鷹嚥下到嘴邊的話語,默默退下,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笑。

所有侍從立在原地,靜默無聲,大殿闊大恢宏,原為皇帝在安州的行宮,現在李鈺山率軍進入,將殿內的一切可砸的物品砸碎,他打算明日出發前放一把火,將這宮殿燒了,所有的都毀掉。

他要毀掉姓朱的一切,然後留下他的命,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一夜抵過了二十三年,李鈺山的腦海裡湧過一陣浪潮,又掀起一陣浪潮,沒有人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他也不想告訴任何人。因為這些記憶越清楚,他的恨就越深。

恨到極致,他才有這樣的心魄,讓江山陪葬。

夜一點點流逝,他的回憶也慢慢結束。

一轉身,面無表情,侍從趕緊上前,帖前貼後,愣是沒有一點聲音。

一群人跟在他的後面,走出了大殿,東方灰濛濛,天之將白。季如鷹遞來一支烈烈火把,在得了他的吩咐之後,一群人在宮殿周圍澆油,黑煙騰起,熊熊火焰跳躥,偌大的行宮籠罩在火海之中。

馬蹄長嘶,這一戰不成功便成仁。

若成,這天下都是李鈺山的,若敗,他打下的一切拱手讓出。

護城河的冰如此之厚,前鋒隊從冰上行過,冰面絲毫未見裂縫。見此情形,士氣大增,紛紛吶喊。城頭的守軍這才似乎看清楚,慌忙同胞,自從李鈺山退兵之後,他們竟然鬆懈至此。

李鈺山冷笑,一聲令下,“撞”。

前鋒隊抬起巨大的木柱撞向城門,城樓之上箭如雨下,猛地一陣巨石滾下,前鋒隊死傷不少。

“大炮預備”。

十臺大炮在一字排開,炮膛上膛,城樓之上的人驚慌失色。

他們不知道李鈺山在東南與倭寇通商,進項主要為軍火,至於那些茶葉穀類,不過是兒戲,掩人耳目罷了。

弓箭不敵大炮,直到城樓之上無人站著,李鈺山才下令停止炮轟。此時,城門已被先鋒隊撞開。

他策馬而入,卻被城內的景象震驚住---年輕的皇帝披堅執銳,率領百十人擋在面前。

皇帝淡定地座於馬上,緩緩開口:“朕真是沒想過你有這樣的魄力,看來從前小瞧了你。”

“原想要去金鑾殿抓你個活口,沒想到你到自己送上門來……”李鈺山話未說完,揮刀向皇帝砍去,被左側的人攔住,一柄寒劍順勢劈下,李鈺山的刀斷成了兩截。

他連忙驅馬停止向前,看清那柄削鐵如泥的劍,頭腦冷靜了許多。

“你若要要朕活口,需得敵過這些人。”皇帝揮手讓那退下,不待李鈺山開口,又道:“若敵不過,朕也不會殺你,還會滿足你一直以來的心願。”

李鈺山接過身後人遞來的刀,立刻指向了皇帝,一語不發,身後的大炮已經準備好。

“朕讓你看一個人,你再炮轟不遲。”

一個矇頭垢面的人被帶到李鈺山的面前,踉踉蹌蹌,他一抬起頭,老淚縱橫。

李鈺山驚得落下馬來,顧不得形象,身後撥開那人的頭髮,看清那張滄桑粗糙的老臉,抑制不住內心的錯愕---“爹,你怎麼在這裡?!”

先皇不是抄了李氏全家麼?怎麼還會在此地見到父親,那年梅園,他明明看見父親滿身是血,他明明記得老奶奶說李氏的人都死了,他明明記得皇上要殺父親,怎麼還會留下他?

正在李鈺山驚惶,錯愕之時,李維被帶上城樓綁在風口中,渾濁的眼黯淡無光,思維滯鈍。

“你的條件是什麼?”

“哈哈哈……”皇帝仰天大笑,得意洋洋道:“交出你打下的江山,退兵。”

“這麼簡單?”

“當然。”

李鈺山心裡氣得恨,完全不信他的話,這皇帝父子倆騙了他太久,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中……他揮起刀,向皇帝砍去。

還沒到跟前,刀柄斷了。

刀落在馬身,馬吃痛地原地亂作,李鈺山一下子跳下馬,狠狠看向遞給他刀的人---季如鷹。

季如鷹在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切,迎上李鈺山的目光,眼裡的嘲諷顯露無遺。

再在環顧皇上,那掌握一切的神態。

李鈺山突然有了恐懼感,他的坐騎已經跑遠,手頭沒有兵器,孤身一人站在原地。

他後悔太信任季如鷹了,他將一切都交給季如鷹,從未想過他是個內奸。初見他時,他在街頭賣藝,在洪崇餘孽的刀下救了自己的命,難道說,那根本是一場戲?

這種想法越來越強烈,只見季如鷹下馬拜向皇帝。李鈺山心中悔恨,原以為他只是一個孤苦伶仃的人,所以備加同情,特別照顧,沒想到是個內奸!

看來天要亡的不是皇帝,而是他,李鈺山靜靜看周圍局勢,試圖找出出路。離他一丈之內,均是季如鷹的手下,他想要過去,相當困難。

皇帝身後的人一律低著頭,等待命令。

忽聽一陣轟響,炮彈直射到皇帝面前,灰土滿天,一大批人倒下馬來。那百十人連忙保護皇帝,季如鷹大喊“誰開的炮?”儼然所有軍士都得聽他的。

混亂之中,李鈺山被一批黑馬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