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乎高哉,青崖之上,兩位淡妝素裹的女子艱難前行。

呼嘯的冷風捲起地面緊剩的茅草,梨白緊縮著頭,瑟瑟發抖,攏緊了雙手,腳步顫亂。

“哎,你到底行不行?還有好長一段路才能到崖頂。”琅琳站在離梨白有段距離的地方,氣定神閒,出來之前她向掃地的老僧打聽了後崖上的情況,據說苦寒無比,越往高處空氣越稀薄,常人無法忍受。

再看一眼梨白,臃腫的棉衣之下,身材瘦弱。

她扶著雙膝,喘順了氣,向琅琳招手叫停。

“還有很長的路,若不是要緊事,姑娘還是另尋時間來吧。”

琅琳於心不忍,梨白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汗珠密密,她坐在一塊冷硬的石頭上,抬手擦汗,精瘦的手腕上露出一串蝴蝶梨花琥珀鏈子,琅琳的心一下子驚到了。

這樣首飾,她曾見一個人戴過,後來這個人將手鍊送給了她,只是那個粉嫩可愛,眼前這個潔白純真。睹物思人,琅琳的思緒一下被勾起,京城腳下的小客棧,那裡有一個像桃花一樣的袁夫人,最初給了她遠走勇氣的人。

“我不會半途而廢的,我一定要見到方丈。”在琅琳思緒萬千的這一段時間裡,梨白已經平順了氣息,臉上漸漸恢復平和,反倒催促琅琳快些走。

琅琳不與其爭辯,畢竟她也想早點到達山頂,知道她心中的答案。

可是逞強不會有好結果的,行至半山腰,梨白撲通一聲倒在地上,登時沒有氣息,嘴唇泛白,眉頭緊蹙。

琅琳連忙將她放平,死死掐住她的人中,急切呼喚她“已經到山腰了,你快點醒啊!”

終是心中憋著心願,不想死,梨白竟緩緩睜開了眼。

熱淚一下子盈眶,纖弱的手抓住琅琳的袖子,悽慘地叫道:“姐姐。”

琅琳差點沒穩住,抿了下嘴,沒說話。

但這一聲姐姐叫完之後,梨白顯然沒有再往下說的意思,琅琳將她扶到一塊稍微平坦地方坐下,心中默然---又是個藏了太多事情的姑娘,罷了。

梨白低著頭,似乎心中梗的晃。琅琳仔細看了看這個姑娘,臉龐削瘦,兩抹不自然的紅暈浮在臉上,墨眉如山,卻生了雙杏仁眼,睫毛撲長,顯得極不協調。

這是個不太美,心意卻堅毅的姑娘。

琅琳撇過頭去,周圍空氣溼潤,青黛山飄渺,山下寺廟盡收眼底,靈隱寺呈一條大龍之狀,龍尾為一方獨立天地。她仔細看去,龍尾的上方竟有一團氤氳的白氣,心中納罕。

冷不防梨白走到她身後,輕輕道破:“那裡面關著一個原可以改變世界的人,他名字叫諸葛湯景。”

“諸葛湯景?”這個名字不止一次出現過,琅琳心中咯噔一下。

“這就要說到很久之前了,那時我還沒有出生,都是聽祖母說的。大概要說到和順四十一年,那時西北那氏小民族崛起,先皇廣招天下英才,南陽諸葛久負盛名,可是家族裡有一個不受重視的八公子,就是諸葛湯景。這位只有十九歲的八公子為了證明自己,於是隻身來到皇城,揭下英雄帖,一計擊退那氏,名揚四海。接著他入主內僚,引起了諸葛家族的不滿,他幫著先皇打理天下,天下安了可是朝廷卻亂了,他看穿先皇的殺心,想先下手為強,被靈隱寺方丈阻攔,設賭局定生死,諸葛湯景輸了,於是終生被困在靈隱寺的後院。”

“狡兔死,走狗烹,任誰可以嚥下這口氣?”琅琳說,目光深邃。

“呵呵,我祖母描述當時的情況是用了一句話,只知諸葛不知帝王,十九歲的諸葛湯景,年輕氣盛,從一開始就被先皇算計進去了。”

琅琳想起了八歲時與先皇的一場棋,那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老人,用他的帝王之術,究竟算計了多少人?他生前算計,連死後都一併謀劃了,這江山破碎,他朱姓王朝卻遲遲不倒,沒有超過十年的權臣,琅琳在心中佩服這位帝王。

“可是,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梨白輕輕一笑,臉上旋起兩個小小酒窩,當是純真。“從和順四十一年到新和五年,一共二十三年,諸葛湯景被關了二十二年,屬於他的輝煌只有一年,而他留給我長姐的卻是一生的痛苦。”

冷風吹過琅琳的耳邊,她想起似曾相識的故事,有一個人在桂花下同她講了一下午。此時,在青崖之上,她聽到了另一個故事,理清了絲絲纏繞的往事。

梨白的長姐叫桃紅,諸葛湯景在他輝煌的那一年裡去了江南,隱了姓氏,化名湯景。遇上了偷偷溜出門的小桃紅,從一群歹人手中救出了她,那時的桃紅只有九歲,心中記住了這個風度翩翩的公子,姓湯。

可是諸葛來江南並非只是為了救她,他要替先皇調查江南的知府,結果查出這個知府四年貪汙百萬白銀。

他留給桃紅一枚玉佩,去了京都。

江南知府被炒了家,論了罪,不想桃紅與梨白的父親也受了牽連,家裡頓時變得悽苦。一年後,諸葛被困靈隱寺。

桃紅長到十四歲,遇到了一個殷實的商人,嫁了。嫁人之前她走遍了江南,也沒尋到他的蹤跡,商人待她家恩重如上,她不能不嫁,於是傷心地將玉佩交給梨白。

後來梨白才知道,這塊玉佩的主人的真正身份,而她的長姐永遠不知道了。

梨白說到這裡,惋惜地嘆了氣,從袖子裡抽出那枚玉佩,手腕上潔白的手鍊露了出來,道:“去年長姐寫信給祖母,問若當年她不嫁人,家裡是否可以支撐下去,祖母看信看的心都酸了,讓我去京城看她,我走了半年才到,可是悅來客棧被人洗劫一空,我抱著長姐的屍體,從她懷裡掏出這枚玉佩……”

梨白泣不成聲,握著玉佩的手顫顫發抖。

“所以,你來靈隱寺堅持要見方丈,是否想將玉佩交還給諸葛?”琅琳望著山下龍尾那一方天地,被困這麼久,還能有人對他念念不忘,不知是他的福氣還是她的不幸。

休息了一會,兩人繼續上路,要趁這天黑之前趕上山,半晌,梨白才傻傻笑道:“我告訴姐姐這些,若見到方丈,姐姐是否能為我幫襯幫襯?”

“一定會的。”

“我覺得姐姐現在對我,比先前好多了。”

那是當然,你是袁夫人的妹妹,她因我而死,我怎麼能不善心對你?琅琳在心中說,她終於知道為什麼袁夫人說“江南湯氏是名門望族,你可去尋尋”,原來一切是她自己的夢。

她攙著梨白的小手向上,緊緊攥著,方佛她就是逝去的袁夫人。

許久之後,她似是想起什麼,唐突問道:“你可知諸葛其他的事,比如他為何也叫湯景?”

“不知。”梨白脆生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