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馬車,發現馬車上放著好些各式各樣的精緻錦盒,擺的整整齊齊。

那小廝打著簾子伺候我上車,見我一臉疑惑之色,便笑著道,“這些補品是少爺特地送給夫人的,夫人剛才也聽見大夫所言,您身體虛弱,還需要好好補一補呢。”

我一愣,“送給我?”

小廝點點頭,咧著嘴笑,“小的還能騙夫人不成?”

“不行。我已經給公子添了許多麻煩,怎麼能再收公子的東西。”我堅決地道,“還請這位大哥將這些東西送回府裡。”

小廝為難道,“這是公子的吩咐,小的辦不好要受公子責備的。何況我們公子是一片好意,夫人這樣推拒,豈不是辜負了公子?”

我還想說什麼,小廝忙接著道,“夫人若是不願平白受公子的恩惠,不如多送些番薯野菜,公子就喜歡了,這些補品放在府裡不差什麼,那些新鮮玩意才稀罕呢。”

說完這番話,小廝又一笑,“小的叫由青,夫人有事就招呼小的。”

說完便急急放下簾子,彷彿怕我繼續推拒,隔著簾子說了一句,“夫人請坐好,我們這就上路了。”

我只得暫且坐下。

就算將家中全部的番薯送給宋公子,也值不了多少銀子,宋公子不僅幾次仗義出手相救,還如此慷慨相助,可見心腸很好。可是這樣平白受人好處,實在不能心安。我想來想去,宋公子什麼也不缺,該送些什麼來回報一二呢?

沈大娘見我帶了一位大夫和一個小廝,又帶了許多東西來,唬了一跳,忙拉著我小聲問,“這是出了什麼事?”

我忙解釋了幾句,自然略過了在宋府門口受傷的事,只說遇到宋公子,他聽說沈大娘生病,特意叫大夫來給他診脈,順便送了些補品。

沈大娘還不曉得我有孕之事,她覺得我身世可憐,已經很替我難過,若是她知道我不僅失了記憶和家人,還有了身孕,豈不是叫她更憂心?

我打定主意,先不讓沈大娘知道。

大夫替沈大娘診了脈,說了幾句偶感風寒,不甚要緊這樣的話,一樣細細開了方子。

沈大娘千恩萬謝,由青便替宋公子說了幾句好好養病這樣的話。

由青送大夫回了城,抓了藥又送了回來。

沈大娘熱情地將家裡曬的一些乾果送了由青,便送由青回城。

以後每隔一日,由青親自到家裡來一趟,我們除了番薯,總想辦法換著花樣給帶些乾菜、野物去。

由青年紀不大,一來二去便熟悉了許多,沈大娘見由青乖巧討喜,還特意給由青做了兩雙鞋。

如此過了一個多月,我漸漸顯懷,漸漸不好遮掩,不得已只得到城裡去買些布料回來,打算做兩套新衣裳。我與沈大娘一說,沈大娘也很是贊同,拿了幾兩銀子,塞給我。

第二日我便進了城。

我摸了摸懷裡的荷包,踏進了布料鋪子。

掌櫃的很是和氣,聽說要做兩身衣裳,略一打量我,笑眯眯地介紹了幾樣樸素大方,價格公道的料子。

我看了看,買了些,又挑著顏色喜慶些的,買了幾尺,準備給沈大娘也做一身新衣裳。

正要出門,卻迎面進來一個年輕女子,衣飾華麗,一看就是出自富貴人家,我忙斜著身子避到一邊。

那女子卻在我面前站住腳步,“是你?”

我抬頭看了一眼,覺得有些面熟,卻一時想不起是在哪裡見過。

那女子上下打量著我,笑著道,“姑娘上次的傷沒有大礙吧?”

我這才想起來,原來是宋公子的表妹,宋公子對我和沈大娘有大恩,他的表妹自然也是恩人。

我忙回答,“早都沒事了,有勞小姐記掛。”

那女子帶著笑,垂首掃了一眼我手裡拿著的布料,“姑娘要做衣裳?”

“嗯。”我點點頭。

那女子叫了聲墨香,道,“將上個月做衣裳剩下的繭綢拿來,送給這位姑娘。”

“這怎麼可以!”我著急地擺擺手,“我怎麼能收小姐的東西。”

那女子笑笑,“無妨,既然是剩下的,也就沒了用處,姑娘不要嫌棄才好。”

我搖頭,“真的不必了,我已經買了——”

女子笑了笑,“姑娘這樣一副容貌,若是整日裡穿這些衣裳,可就糟蹋了。”她頓了頓,面上現出一抹厲色“姑娘這樣推拒,可是還在生我的氣?”

我忙搖頭,“沒有沒有,這件事原本就與小姐無甚關係,怎麼會生小姐的氣呢。”

那女子跟墨香使個眼色,墨香便匆匆去了。

想必這位小姐是這家店的貴客,掌櫃的從櫃檯裡出來,笑眯眯地迎著小姐去了裡間,嘴裡道,“王小姐今日怎麼有空過來,正好新得了一些上好的金駿眉,小姐嚐嚐如何?”

我猶豫地站著,王小姐回頭一笑,懶懶道,“姑娘也一道進來等一等吧,墨香很快就回來了。姑娘萬不可推拒我的一片心意。”

我只得跟著王小姐進去。

王小姐與掌櫃的寒暄著,又叫掌櫃拿了些好料來看,細細地選,似乎忘了時間,忘了我一般。

我站了許久,覺得腿有些痠痛,小腹隱隱的墜漲。

我猶豫片刻,才鼓起勇氣道,“王小姐,我——”

我想坐下歇息片刻。

“姑娘能不能幫我託著這塊布料,好叫我看得清楚些?”王小姐輕笑著打斷我道。

我猶豫一下,想起宋公子幾次幫我的恩情,還是點了點頭。上前替她撐著布料,心中只盼著墨香趕緊回來,好讓王小姐早些叫我離開。

又等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墨香終於來了。

“小姐。”墨香進來,將手中的包袱開啟,叫王小姐看裡面的繭綢。

掌櫃讚道,“王小姐真是大方,這樣好的料子,就這樣賞了人。”

王小姐擺擺手叫墨香收好包袱,遞給我,又轉身對掌櫃的笑著說話,“掌櫃的就盼著我們都大方些,好多買些布料才是。”

掌櫃的笑著點頭,“倒不是這樣,小姐心善,自然會有好報,我是盼著小姐能福氣綿延呢。”

不知為何,王小姐的臉色僵了一下,笑了笑,沒有說話。

掌櫃的也有些訕然。

王小姐喝了口茶,掃了我一眼,笑道,“有勞姑娘久等,墨香,替我送姑娘出去吧。”

墨香聞身走過來,“姑娘請。”

我拿著包袱,再次向王小姐道了謝,跟著墨香出來。

我笑著福了福身,轉身往回走了幾步,只覺得腹部隱痛,心中不免有些害怕,忙找了個僻靜處,坐著歇息。可是腹中痛的卻更加厲害,我只覺得臉上汗如雨下,坐也坐不穩了。

我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撐在後面的臺階上,只覺得心跳越來越快,腹痛越來越難以忍受。

雖然此時不知道腹中孩子的父親是誰,我如何有了身孕也毫無印象,可是這個孩子在我腹中慢慢長大,無論如何也要護住他。

想必是方才站立得太久,動了胎氣,若是我再坐在這裡,恐怕孩子會有危險。

我深吸一口氣,擦了擦額上的汗,強撐著站起來,想去找個大夫,可是隻挪出了幾步遠,眼前突然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卻十分雅緻舒適的房間裡。身下的床柔軟而帶著竹葉淡淡的馨香。

我愣了愣,轉過頭來才看見床邊站著一個大眼睛的小丫鬟,見我醒了,高興地一笑,露出好看的酒窩。

“姑娘醒了。”

我點點頭,“這是——”

“好些了嗎?”宋公子的聲音由遠及近,我看著他從窗邊轉身,從容地走過來。

又是宋公子救了我,我不知為何,覺得鬆了口氣,又覺得很是不安。

“好多了。我怎麼會在這裡?”我惴惴道。

“今日由青去桐花村,沈大娘說你出門買布料許久不歸,很是擔憂。由青便找了找,卻發現你暈倒在小巷子裡,就將你帶了回來。”宋公子眉頭微蹙,似乎是忍耐著什麼令他不悅的事。

“公子屢次救我,我實在難以報答——”我看見他的臉色,不由有些惶恐。

宋公子道,“不必報答什麼,你先好好將養身子——”

“大少爺房裡,怎麼能叫人養病?”

一陣腳步聲,屏風後面走進來幾個女子,最前面的是一位眉眼細緻的秀麗中年女子,雍容華貴。身後跟著那位王小姐。

“夫人。”大眼睛小丫鬟忙行禮。

原來是宋府的夫人,宋公子的孃親,我連忙下床,宋公子伸手扶了一扶我,我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夫人磕了個頭。

那夫人哼了一聲,坐到了椅子上。

我突然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忍不住惶恐地看向宋公子。宋公子眼神柔和,微微搖頭示意我不必擔心。

“你是誰家的女兒,叫什麼名字?”夫人凌厲的目光注視著我,聲音倒還溫和。

“我住在桐花村沈家,叫夏兒。”我輕聲答道。

“母親,夏兒身子不適,請叫她起來說話吧。”宋公子溫聲道。

我低著頭,不敢多說一個字。

宋夫人冷哼一聲,“好,那就起來說話。”

我謝了恩,站了起來,身子一軟,險些又倒下。

宋公子眼疾手快,馬上扶住我。

我勉強站穩,輕輕掙開宋公子的手。

宋夫人接過丫鬟奉上的茶,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卻重重地將茶盞放到桌上。

我忍不住渾身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