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是不會拿這野雞做菜的,我煮個粥,拌個冷盤,蒸個番薯什麼的倒是還行,可是雞肉,我是煎炸燉煮,樣樣不會。
正看著兩隻一動不動的野雞發呆,炎廷走了進來。
“我說我做飯嘛,你進來幹什麼,是不是不相信我?”我瞪著他。
炎廷伸出手,遞給我一個紙包,“做雞肉的話,光放鹽和蜂蜜不那麼好吃。”
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然後怎麼忍都忍不住。開始還是哽咽,後來就是嗚嗚大哭。
自從炎璞離世那日,我就再沒有哭過,後來住在了永生湖畔,過著與炎璞約好要過的遺世隱居的生活,與炎璞日日說話,就好像炎璞還陪在我身邊一樣,就算偶爾覺得寂寞,也不過覺得炎璞是出了趟遠門,不管多久,終會回來。
可是這整個鎖魂劍、劍魂的事,一遍一遍提醒我炎璞已經死去的事實,解決這件事情的方法居然還是讓炎璞死上加死。
我越想哭得越加傷心,可是到抽抽噎噎哭完了,還是沒明白自己到底是心疼炎璞,還是心疼自己。
炎廷輕輕抱住我,任由我把眼淚鼻涕擦了一身。
結果晚上還是炎廷做了飯,一鍋雞肉,燉的很香。
我默默啃著肉,心中很是忐忑。
就算我再怎麼不懼禮教世俗,好歹也是個女孩子,在一個同齡男子面前失態痛哭,總是很丟臉的,尤其他還抱著哄了我,誰知道他會不會以此為藉口,向我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比如他若是哭了也要我抱著哄他之類的。可是轉念一想,同齡什麼啊同齡,他是個凡人,就算他是天山童姥爺,我也長他千千萬萬歲。跟我論年齡,不知道能追溯到他們家祖宗多少代以前了,我得長他多少輩分呀。
這麼想著,心裡妥帖了不少。
“喂,把那塊雞翅膀撕下來給我。”
他看了我一眼,依言把雞翅膀撕下來,放到我的碗裡,動作很是優雅。
我繼續啃雞翅膀。
他已經吃好了,坐在桌前一邊喝水一邊等我。
這果然生出了一絲長輩不吃完,晚輩不離桌的感覺來,我便更安心地啃完雞翅膀。
等我吃完,炎廷默默地收拾了碗筷,自覺自發地去了廚房。
我揉著吃得有些撐的肚子,溜達到湖邊,散步消食。
過一會兒往草屋裡看一眼,看見草屋裡亮著燈,炎廷在洗碗,如今我有晚輩承歡膝下,還坐擁他的六千兩銀子的鉅款,心中覺得很是滿足。
“玉芒。”
我一轉頭,看見爹爹和孃親攜手走來。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我住到這永生湖畔也有一百年了,時間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算短,爹爹和孃親卻體諒我想和炎璞安安靜靜待著的心思,從沒有來過。
就這麼一個恍惚,爹爹和孃親已經走到了我面前,於是我用一手捧肚子,一手撐著腰的姿勢迎接了我的父母親。
“鹽巴。”炎廷大概是發覺有人來,擔心我,因此也走了出來。
我好像聽見了爹爹和孃親下巴掉在了地上的聲音。
孃親更是顫抖著手指指炎廷,指指我,又指了指我的肚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真想一頭栽到地上暈過去,可惜肚子吃的太撐,就算我願意腿軟,很有可能肚子直直撐在地上,倒不下去。
我露出個乾巴巴的笑容:“爹,娘,你們來了?”
炎廷看了我一眼,我才想起來,我既然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又哪來的爹孃?
所幸炎廷的高智商挽救了即將崩潰的局面,他不但沒有戳穿我,反而彬彬有禮地行了個禮:“伯父,伯母。晚輩炎廷見過二位。”
我馬上畫蛇添足又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加了一句:“這是炎廷,我從山上撿回來的。”我趁著炎廷不注意,用口型跟爹爹和孃親說了一句:“他是凡人。”
我娘大概是反應過來了,臉上堆出來如花般熱情笑容,將自己長生不老的臉硬生生擠出了皺紋:“炎廷是嗎?”
她親切地拍了拍炎廷的肩膀:“和玉芒在此處住了多久了?”
不等炎廷回答,又笑著道:“伯父伯母一向不到這永生湖來,怕打擾了年輕人的清靜,你怎麼也不和玉芒來看看伯父伯母?”
我實在是忍無可忍,將炎廷推搡到屋裡。
“鹽巴——”炎廷想說點什麼。
“別說。”
“我——”
“別問。”
我摔上那扇四處漏風的木門,又回到外面來。
“娘”,我壓低聲音。“你在幹什麼啊,女兒都要無地自容了。”
母親看著我,臉上的喜悅掩飾不住,她也沒有掩飾一下的意思。
“面目俊朗,又大方有禮。不錯不錯,我們玉芒的眼光果然好。”
爹爹也加了一句,滿意地摸著鬍子。
“爹,娘。那是我在山上撿來的凡人。他受了重傷又被人追殺,我才收留他的。”我急忙解釋。
“嗯,還用你說,我和你爹早看出他是凡人了,不過也沒有關係嘛。”母親還戀戀不捨地往屋裡看。“你爹好歹也是靈澤之主,你若是真喜歡,一個仙身——”
“娘!”我頓了頓腳。
爹爹給母親使個眼色。
母親總算沒有再說了。
“我就是收留他住兩天,過兩天待他傷好,我就打發他走。”我鄭重地道,“爹爹,孃親,鎖魂術現世了。”
“鎖魂術?”爹孃微微變了臉色,面面相覷。
我拉著他們走得遠一些。
“是真的。我昨日在凡間,親眼看見一個小男孩被鎖了魂魄。於是我就去炎釋見了炎司,炎司親口告訴我,鎖魂劍劍魂出鞘,可能已經凝聚成人形,不知所蹤了。”
“什麼?劍魂出鞘這麼大的事,炎司這個老糊塗居然瞞得密不透風。”爹爹氣憤地罵了一句。
“就算劍魂出鞘,畢竟不是祭出鎖魂劍,也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吧?”孃親問我。
“可壞就壞在,當年炎司將鎖魂劍傳給了炎璞,後來炎璞一死,鎖魂劍變成無主之魂,不知怎麼的,劍魂出鞘,凝聚成了人形。炎司說,鎖魂劍與主人魂魄相融,既然出了鞘,就會心存執念,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就有可能祭出鎖魂劍,毀天滅地。”
“你說鎖魂術現了世,難道劍魂已經開始搜尋純陽之魂?”父親大驚道。
我面色沉重地點點頭。
“當年炎璞死於靈澤和炎釋之戰,如果劍魂真的心存執念,那麼在毀天滅地之前,恐怕靈澤就要先一步生靈塗炭了。”父親皺眉道。
我儘量做出輕鬆的神色道,“也不一定非要到想這些的地步,只要在鎖魂劍出鞘之前找到劍魂,就不會有事。”
“如今怎麼辦?炎司可有什麼法子?”母親問道。
“自然是有的。”我努力地微笑道,“劍魂捕捉到純陽之魂,就會把他囚禁到他的體內,只要我們找到那些被他捉到的純陽之魂,就能順藤摸瓜找到他。”
母親稍稍鬆了口氣,看著我道:“既然是這樣,就讓你父親找天帝商量此事,讓大家拿個主意出來,早日找到劍魂。”
“萬萬不可!”我急急道。
“為什麼不行?”母親疑惑地道。
“若是告訴了天帝,那恐怕大家就要找既不費功夫又更保險的法子來找劍魂。”
父親明白過來,“炎璞。”
我點點頭。儘量顯得平靜些,“炎璞已經死了,我不想他到屍骨無存的地步。”
父親和母親交換個神色,點點頭。
“那就由我們靈澤來找,我就不信,區區一個劍魂,還能躲到哪裡去。”父親安慰著我。
我點點頭,扯出個笑容。“你們早些回去吧。”
父親和母親擔憂地看著我,走遠了。
我在湖邊站了片刻,剛要回草屋。卻看見茲狹遠遠飛來,爪子上還提著一團白色的東西,待它飛得近了,才看見那是一隻壯碩的成年老虎,通體雪白。一眨眼功夫,茲狹已經將老虎扔到地上,撲騰著翅膀興高采烈地在我身邊打轉。
我有點奇怪,茲狹又不喜歡吃肉,又很有些神獸的矜持,與凡間的野獸向來不多計較,打只老虎做什麼。便撫摸著他的腦袋問它,它比劃半天,我也沒看出個所以然,想想沒有什麼打緊,也就不再多問。
茲狹體型龐大又不會隱身,所以我平日裡才叫它待在靈澤山。其實說起來,像我這樣不大喜歡出遠門的人,坐騎的功用與寵物的功用差不多,因此我很有些遺憾茲狹生的這樣高大,我就沒辦法像那些嬌滴滴的女子一樣,抱著寵物撒嬌。不但如此,茲狹還很沒有什麼自知之明,也不顧自己生的威武雄壯,總是學那些小巧的貓兒狗兒,在我身上親暱地蹭來蹭去,忸怩地扮可愛。效果大概和讓炎廷繡花如出一轍。
想到這裡,我才想起炎廷還在屋裡,便拍了拍茲狹,逗了逗它,讓它回去了。
我進了草屋,炎廷倚在床上,安安靜靜地閉目養神,聽見我進來的聲音,只略睜了睜眼,淡淡道:“回來了?”
我點點頭:“回來了。”
他聽見我的聲音,又特意睜開眼打量著我:“怎麼了?這樣無精打采。”
我走過去坐在床邊。垂頭喪氣地道:“你這麼聰明,一定猜到我是誰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