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起大陸金歷1324年春,初春時節,乍暖還寒,燕國的京都,還飄蕩著細碎的白雪。
夏白語推開臥房的大門,抖落了肩頭的白雪,快步的走進了房間裡。
“少爺,你回來了!”
正在房間裡看著火爐的如意看到夏白語的身影,立刻驚喜的喚了一聲:“少爺你可帶回了為夫人治病的良藥?”
如意知道,這次少爺又去了百里城,看他的模樣應該是帶回了好訊息。
“嗯。”
夏白語微微點頭,急切的坐到了床畔,輕輕的扶起了床上的左婷依,她依舊是兩年前的模樣,只是臉色更加蒼白了一些。
“安妤,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夏白語從自己的懷裡拿出一個藥丸,吞到了自己的嘴裡,隨即把雙唇覆蓋在左婷依的唇畔上。
她的唇,柔軟微涼。
溫柔纏綿間,那滿是香氣的藥丸,在她的口中緩緩融化……
如意識趣的退出了房門,房間裡火爐燒的正暖,夏白語脫了官靴和外衣,坐在床榻上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夫人,似乎生怕自己一鬆手她就會消失比一般……
這是一個無比漫長的夢境。
左婷依覺得自己睡了很久,久到似乎過了一生一世。
在那些紛亂的夢境裡,她看到很多陌生的人,過著與從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嗯……”
當她呢喃著費力的睜開雙眸,發覺自己掙躺在一個人的懷裡,這懷抱溫暖而熟悉。
左婷依眨了眨眼,她似乎睡得太久了,久到她的身體似乎已經不在聽從她自己的指揮。
“相……相公……”
她輕輕的叫了一聲,嗓子裡很乾,聲音低幽而又嘶啞。
“安妤!”
睡在一旁的夏白語猛地睜開雙眸,那清冽的眸子閃著無比璀璨的光芒,溫柔又驚喜萬分的看著自己懷裡的人。
“安妤!你醒了!”
左婷依看著夏白語的臉,淡淡的笑了笑,目光落在他胸口掛著的那個平安符上,眼裡的溫柔更深:“相公,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你別動,沒事的,我來幫你!”
夏白語坐起身來,輕輕的拉過左婷依的身子,讓她斜靠在自己的懷裡:“現在好些了麼?”
左婷依笑了笑似乎忽然間想到了什麼:“我的後背,後背上……是不是有道疤?很難看吧。”
夏白語一愣,這就是女人麼?
這個時候居然還在意著那道傷疤。
“小傻瓜,不會有傷疤的,我已經找了全天下最好的大夫給你治療,你後背上的傷早就好了,一點傷疤都沒留下。”
左婷依看了看夏白語,終於放下心來:“相公,你還沒告訴我我到底睡了多久?”
“一年零八個月又二十三天。”
夏白語淡淡的說出了一個數字,這些日子他一直記在心底,每一個無眠的夜裡他都是在她床邊度過的。
將近兩年的時間,讓當初那個清秀的少年,多了幾分憔悴滄桑,眉宇間也增添了幾分本不屬於他的哀傷。
“相公,你瘦了很多。”
左婷依有些吃力的抬起手,輕輕的撫摸著夏白語的臉龐。
這還是她記憶裡的夏白語麼?
怎麼會看起來那麼的憔悴,那麼的讓人心疼?
“如果你覺得我太瘦,可以多給我做好吃的,只要是你做的,我一定會全部吃光的。”
夏白語微笑著看著左婷依,緩緩的,輕輕的把她的臉按在自己的胸口。
“安妤,你恨我麼?”
左婷依愣了一下,隨即輕輕的搖了搖頭:“不恨。”
夏白語的手微微一顫,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因為此刻他的臉上一定寫滿了自責和歉疚。
他情願她恨他,罵他,這樣,他的心裡才會好受一點。
自從左婷依昏迷不醒,整個夏府都是一片死氣沉沉,奶奶的病更加嚴重,而大哥也因此很少出現,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鑽研武學上……
寂寞。
這個詞以前從不會出現在夏白語的人生裡,可是自從有了安妤,又突然的失去了她,夏白語終於知道什麼叫寂寞。
他也終於明白,這世上最讓你難忘的,不是你永遠的不到的,而是你得到後又失去的……
“安妤,你好好修養身體,這段日子我會一直在家裡陪著你的,我們……再要個孩子好麼?”
夏白語溫柔卻又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而他懷裡的左婷依,似乎是愣了一下,隨即還是緩緩的點了點頭:“我都聽你的。”
“為什麼?”
聽了左婷依的回答,夏白語卻是異常複雜的看了她一眼:“為什麼你不恨我?不罵我?還要對我這麼好?是我害你沒了孩子,是我懷疑你,利用你,差點害死你,我……”
“別說了。”
左婷依掙扎著,坐在夏白語的面前,緩緩抬起手,撫摸著他身上的那個平安符:“平安符裡的東西,你看了麼?”
夏白語輕輕的點了點頭。
“我們……是結髮的夫妻,不是說好了要白頭偕老,一輩子不離不棄的嗎?人都會犯錯的,你夏白語不是神,你也會犯錯。我找不到讓自己恨你的理由,就像是……我找不到一個理由,可以不愛你。”
她的世界很簡單,簡單到可以稱之為單調,她的所有記憶,她的所有人生都是圍繞著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就是夏白語。
或許,有時候他做事的手法太過殘酷,或許,有時候他的猜忌太過傷人,可是這些她都不在意。
因為她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懂得他的人,別人看到的是他的強大,他的冷血,而她看到的卻是他的脆弱,他的孤獨……
“安妤!”夏白語輕輕的頷首吻住了左婷依的唇,左婷依緩緩的閉上眼眸安靜的回應著他。
“安妤,我愛你,我夏白語這輩子就算負盡天下人,也絕不會再辜負你。”
他不是個輕許承諾的男人,可是這一夜,他卻願意為她許下生生世世不離不棄的誓言。
“嗯。”
左婷依輕輕的應了一聲,感覺到心底一陣溫暖幸福。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就是她想要的想的幸福,僅此而已……
第二天的清晨,左婷依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依然被夏白語抱在懷裡,昨晚他的確有些動情,可是考慮到她的身體,他還是很體貼的抱著她睡了一夜,並沒有太過深入的舉動。
看這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左婷依忍不住伸手輕輕的摸了摸夏白語的臉龐。
睡眠中的夏白語微微蹙眉,身子動了動,抬手抓住了左婷依的手指:“安妤,你醒了?”
“嗯。”
左婷依輕輕的應了一聲:“相公你是不是該出門了?”
“我說過,這段日子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我不會言而無信的。”夏白語再次攬過自己的娘子:“再陪我睡一會兒,好麼?”
“嗯。”……
皇城,政務殿——
“陛下,這是夏府送來的信件!”
太監總管把一封信送到了慕容熙的案頭,慕容熙拆開信封看了一眼,目光變得複雜起來。
她醒了嗎?
慕容熙輕輕嘆了一口氣,他也希望夏白語可以得到幸福,可是這個女人就是讓他覺得莫名的危險。
其實,他真的情願她就這樣一直沉睡不醒下去……
“皇上……”一旁的太監總管看慕容熙面色不善,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卻又沒敢說出口。
“有什麼話,說!”
慕容熙的眸子一冷,不怒自威。
“回稟陛下,一直居住在冷宮裡的太后娘娘患了風寒,很是嚴重,冷宮裡的宮人想要請示陛下,是否為太后娘娘傳太醫?”
“傳!不過……”
慕容熙的聲音低了低:“不要太快把她治好。”
“老奴明白!”太監總管心領神會的退了下去,而慕容熙再次盯著夏白語那封信發起呆來。
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到了六國聯盟約定的代言人之戰了。
夏白語,在這個時候,你居然懈怠下來,是你太有信心,還是……那個女人已經動搖了你的一切?
北冥國,慎王府,依人水閣——
“咳咳!咳咳!”
嘶啞的咳嗽聲不斷的從依人水閣的閣樓裡傳出來,北龍一直守在門外,那堅毅的臉上此刻滿是焦急擔憂。
“蘇慕哥哥,王爺他怎麼樣了?”
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床畔,不時的望一眼床榻上的人,臉上滿是擔心的神色。
蘇慕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北冥慎,終於還是緩緩的搖了搖頭,這一年多來,他不是沒有想過辦法,只是自從燕國回來,北冥慎的身體確實越來越差了。
他忘不了那一日,是他親手刺出的那一劍。
他一直躺在病榻上,卻又無比關心著千里之外的另一個人。
“蘇慕,訊息回來了麼?”
北冥慎看著蘇慕,輕輕的問了一句。
“嗯。”
蘇慕看了北冥慎一眼:“她醒過來了。”
醒了麼?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蘇慕無奈的搖了搖頭:“她現在心裡只有夏白語,你不覺得難受麼?”
北冥慎臉色蒼白的笑了笑:“如果她愛的人是我,我死了之後,她該怎麼辦?我該覺得慶幸才是,她忘了一切,忘了我,忘了過去所有悲傷痛苦的經歷。”
“可是這對於你來說並不公平!”
蘇慕忍不住的嘆息了一句,他沒愛過任何人,但是他這些年跟在北冥慎身邊,都為他覺得辛苦。
明明,那個人近在眼前,明明那個人深愛著自己,明明自己也深愛著她,可好似卻又偏偏要裝作毫不在乎,一點也不愛的樣子來,這樣的人生怎能不辛苦?
“咳咳!”北冥慎猛地咳嗽起來,一直站在床邊的少女立刻緊張的拿過一方手帕遞到了他的面前:“王爺,你沒事吧?”
“我沒事。”北冥慎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身上:“月牙兒,你去幫我倒杯茶來!”
“恩,好的。”
月牙兒匆匆的走了出去,北冥慎望著她的背影微微愣神,他還記得自己當年遇到曇紫薰的時候她的年紀和月牙兒如今的年紀差不多。
“王爺,你在看什麼?”蘇慕疑惑的問了一句。
“呵。”
北冥慎突然沒來由的笑了笑:“蘇慕,你說當年的我如果願意放棄一切,和紫薰轟轟烈烈的愛一場,我們的結局又會是什麼呢?”
會比現在更傷感麼?
蘇慕遲疑了一下,臉上滿是複雜的神色,人生處處充滿遺憾,人生處處都可選擇。
我們一旦選擇了一條路,就再也沒機會知道另一條路上的風景到底是如何……
“我已經沒機會重頭再來了。咳咳。”
北冥慎費力的抬手輕輕的拍了拍蘇慕的肩膀:“你還有機會的,蘇慕,你的身體還有機會,你的人生和愛情也還有機會的……記住我今天的話,千萬不要做出讓自己後悔遺憾的選擇來,人生,沒機會重頭再來。”
蘇慕看著北冥慎重重的點了點頭。
還有機會麼?可是如今的他卻很茫然不知道自己的愛情和未來到底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