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蘇蘇陷入了沉睡中,夢裡,她的身體忽然變得很輕。七情碗中,飄出許多光斑,纏繞在她身體周圍,將她拉入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她出現在一座橋上,穿著寬大的襯衫,還光著腳。
明明周圍並不冷,但腳下卻刺骨寒冷。
她打量著四周,周圍灰濛濛一片,黑色的石頭砌成的橋形成一個高高的拱形,橋面很長,架在一條渾黃的河面上。
河裡好像飄著什麼東西,只是她看不清。
有人不斷地從她身邊走過,她扭頭,看向那些人消失的方向。是橋的那一頭,可惜那邊太黑了。
她逆著那些人的方向,走下了橋。
腳底的寒意漸漸消失,變成了麻木。
距離橋頭越來越近,她看到的也越來越多。
橋頭擺了一塊有人高的石頭,石頭旁架著一口大鍋,穿著一身黑布衣,挽著髮髻的老婦人從鍋裡舀出一勺湯,然後倒進擺在桌子上的空碗裡。
每一個上橋的人,都會走過去,將碗裡的湯一口飲盡。
唐蘇蘇意識到,她可能來到了一個了不得的地方。
唐蘇蘇在老婦人身邊看她盛湯有一陣了,她並不能看清鍋裡究竟放了什麼,她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那盛湯的碗上。
她低下頭,手裡也有有個碗。
它們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她手中的這個碗,是有缺口的。
站在橋下的隊伍越來越長,長的看不到盡頭一樣。
那老婦人卻將手中勺子往鍋中一放,不再盛湯。隊伍不得不停了下來。
排隊的人沒有抱怨,只是木愣愣地站在桌前,臉色灰白,動也不動。
老婦人朝她看了過來,她眼角已經滿是皺紋,但那雙眼睛並不渾濁,反而銳利的彷彿能刺透人心。似乎是看清了她的樣子,老婦人眼中厲色剎時收斂,朝她招招手,“來。”
唐蘇蘇不由的朝她走了過去。
她跟在老婦人身後,走向河邊不遠處的一間小屋子。屋子也是用黑色的石頭砌成的,裡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個蒲團。
老婦人進屋,坐在蒲團上,然後朝對面點了點,唐蘇蘇腳下也出現了一個蒲團。
她學著對方的樣子,盤腿坐了下來。
老婦人抬頭,對著她露出一抹慈愛的笑容,“已經長這麼大了。”
唐蘇蘇的眼眶不由一熱,不知道為什麼,在老婦人的面前,她會突然覺得自己很委屈,“婆婆……”
老婦人輕嘆了口氣,“老身當初只想捏個碗盛湯,不曾想最後竟多出一個。在老身猶豫的時候,天道替我做出了選擇。其中一碗因故破碎,餘下一隻完好。
你們都是因我而生,我不欲任何一個失去成長的機會,索性把你們放到一起投入輪迴,希望有朝一日,你們可以脫出輪迴修成正果。”
唐蘇蘇雙手握在一起,十指扣在手背上,因為用力指尖泛白,“中間出了什麼差錯麼?”
老婦人搖頭,“沒有差錯,只是老身忘了,人的壽命太短暫了,他們更聰明,也更容易生出妄念。”
她看著唐蘇蘇,“你隨著碗的破碎而沉睡,在輪迴中不斷修補自身,尋找成人的機會。而她……因為老身的緣故受到天地功德饋贈,更早的輪迴成人。”
“她得到了我棲身的碗,然後鎮壓了我?”聯絡她之前從祁陽口中得知的真相,這一切就並不難猜了。
老婦人點點頭,“是的。”
“那後來,我又是怎麼輪迴成人的呢?”
老婦人笑笑,那雙眼睛彷彿能夠透過她,看見更遙遠的東西,“功德福報,即可得,自然也會消耗殆盡。天道之下,因果輪迴自有定數。當初欠了你的人,當要投入輪迴,補償與你。”
“是辰天神君?”
“神族應天地而生,無災無劫,自來狂妄,行事不知收斂,當懲戒一二。”
唐蘇蘇抿著嘴,強壓著湧到嘴角的笑,有種在外面受了壞小子的欺負,家長替她狠狠教訓了對方一頓的既視感。
不管究竟是唐殊用光了她身上的功德,還是石成軒降世使她擁有一線生機,留到最後的那個,終究是她。
“婆婆,這隻碗究竟有什麼用呢?”
唐蘇蘇將手中的碗放到兩個蒲團之間,眼中迷惑不解。
她得到了七情碗之後,遵從著“碗靈”的話,收集七情六慾,看過人世冷暖,可她並不懂,做這些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你想用它做什麼都可以。”
“哪怕我用來複活死人麼?”
老婦人微笑點頭,“哪怕你用來複活死人。把自己努力得來的東西,送給別人,這怎麼能算是錯誤呢?”
或許對人來說,復活是禁忌。但在聖人眼裡,那並沒有什麼了不得,也稱不上罪大惡極。
“可是唐殊……”唐蘇蘇很清楚唐殊為什麼會落到今天的地步,如果她沒有復活陳東晟,一切就不會開始。
自己可能依舊會被鎮壓在碗中,無法投胎轉世,沒辦法成為一個人。
“她呀……不過是迷失在輪迴之中,忘卻了曾經的信念。”
在很多很多年之前,唐殊可能真的用七情碗幫了很多人,沒有任何私心,只為了得到一聲謝,或許只是一個微笑。
可是後來,她因為這隻碗得到的越來越多,漸漸的忘卻了曾經堅守的東西。
害怕失去,害怕回到平庸。
人的改變,可能只是個很短暫的過程。
她做了那麼多事,只為了永遠留下七情碗,可最後,卻只能失去它。
“你可以做錯事,但不能忘記本心。”
當一個人失去了是非觀念的那一刻,她就成了魔。
唐殊認為,她是在為了愛情奮不顧身,可實際上,她只是在成全自身的慾望罷了。
唐蘇蘇有些明白婆婆的意思,又並不是那麼清楚,她還想問的時候,老婦人已經站起身。
“天要亮了,你該離開了。”
門外,灰濛濛的天空上烏雲滾滾,好像咆哮的海浪,發出陣陣轟鳴聲。
“回去吧。”老婦人輕輕推了一把站在門口的唐蘇蘇。
她的身子一輕,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失去意識前,隱約聽見婆婆蒼老柔和的聲音:“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