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房裡,沈懷景的身形像一把鋒利的刀,割開了陰影和空中形狀可見的灰塵。

他雖然穿著常服,眉宇間卻已經能窺見些帝王之氣。

沈懷景擺擺手,讓周圍的人都退下,十二和十八守在門口。

姜昭也沒有起身行禮,仍舊背靠著牆。

牆上已經因為多日的陰雨連綿而長滿了青苔,她身上的官袍已經被人退去了,此刻身上只剩下一件單薄的囚衣。

隔了一層囚衣,潮溼的青苔洇溼了囚衣,貼上單薄的脊背,姜昭仰頭看著他,沈懷景卻在此時蹲下。

大手托住她鬢邊垂落的散發,貼在她的臉頰上。

沈懷景嘴唇微動,似乎是想說什麼。

姜昭趕在他出口之前提醒道:

“隔牆有耳,殿下慎言。”

沈懷景眸光微動。

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出來,他放下手,黑眸濃濃望著她,拇指輕輕替她擦去臉上的灰塵,然後起身往外走。

暗衛跟立刻抬腳跟上。

偌大的地牢,又歸於昏暗和死寂。

一日一早,江和城又下了雨,天空灰濛濛的。

天還沒亮,姜昭就被人推攘著上了囚車。

晨光熹微,小雨淅淅瀝瀝的,一行人馬趕在街上四下無人的時候,一路出了江和城。

也許是為了照顧她,裴獻特意讓人在囚車上安了頂。

雨水淅淅瀝瀝的沿著頂部凸起的廊簷線,噼裡啪啦落下,姜昭背靠著囚車,雨水打溼了她的衣襬,她也無暇顧及。

雙目只定定地凝望著漸行漸遠的江和城。

她來江和城的時候,沒有人夾道歡迎,而今離開江和城,也沒人來相送。

這樣其實也挺好的。

她原以為自己此行江和城,再回去時一定是風光萬千。

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階下囚身份。

她也曾金印紫綬高登金鑾殿,無限風光;也曾玩弄權柄,萬人唾罵。

而今還沒來得及建功立業名垂青史,就先一步成了階下囚。

也不知道裴寂走過的路,她是不是還要再走一遍。

雨聲噼裡啪啦間,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似乎看見有人騎著一頭棗紅色的桃花馬,蒙著面,一身黑衣跟在囚車後面。

那人像是特意和囚車保持距離一樣,身形在路上的灌木和樹影之間若隱若現。

有點兒像蕭鶴川。

這個念頭一出來,就很快被她壓下來。

如果蕭鶴川真的還在的話,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恨不得她去死。

姜昭嘆了口氣,不想再去想那些有的沒有。

這一路到了上京,天空終於放晴,姜昭被關進刑部地牢。

裴獻為牢房的門上鎖時,欲言又止看著她:

“阿昭,你放心,你會沒事的。”

“我……太子殿下會護你周全的。”

姜昭半垂著眼瞼,仍舊一副隨遇而安的樣子,對他牽唇笑笑:

“那我就借裴尚書吉言。”

但她心裡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裴寂說這些話,也不過是在安慰她。

他們現在剛回上京他還能借職務之便,將她暫時扣在刑部地牢護著。

一旦上朝述職,她就該被慶帝提進東廠了。

別的她倒是不在乎,只是人進了東廠,很多事情就由不得外面的人。

即便那人是沈懷景,也沒辦法攔得住他們動用私刑。

她只怕,自己的女兒身會在這些人手裡被揭穿。

裴獻又嘆了口氣,便離開了。

夜裡的時候,也不知道更聲響過幾次,姜昭半睡半醒間,瞥見眼前站了一個人。

她長睫一跳,昏暗的牢房被燭光照滿,抬眼便看見魏禮賢那張略顯刻薄陰沉的臉。

“姜大人,您終於醒了。”

魏禮賢對她拱手,姜昭便知道該來的還是要來了。

她撐著牆壁起身,平靜地對上魏禮賢的眼,伸出雙手:

“讓魏公公久等了,請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