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船甲板之上，腳箱+木板臨時搭就的茶桌上，原本還算融洽的氣氛，隨著黎誠這句反問，驟然降到冰點以下。
陳志越慢斯條理衝著茶，站在他旁邊的王建軍、加錢武以及大口九等人，一個個目光不善看著黎家父子。
黎誠還好，面對這滿船的強人，他還能穩得住鎮定。
剛剛經歷過一次綁架的黎巨，差點被嚇得尿褲子，他伸手在桌子下，偷偷扯了扯父親的褲腿，眼睛眨得就快出現殘影。
黎誠這個時候，哪顧上得長子？
他這一輩子，從家道中落到寄人籬下，到憑著借力妻族一飛沖天。
不能說經歷過刀光劍影，也是耐得過大風大浪的。
世人都說他運氣好，過來港島投靠舅父順風順水，可這裡面的酸澀委屈，又誰能知道清楚呢？
好比現在，陳志越問到黎家的根本。
若在陸地上，哪怕在淺水灣陳家，黎誠還能甩手就走，放棄借力老家去解決戴富強這幫強盜。
現在人在海上，四面環水，從邏輯上來說，談不攏，陳志越應該不會將他們父子丟下海喂鯊魚。
因為。
今晚過去淺水灣，他們雖說不是打起旗號光明正大過去，但是家人、幕僚都是知道。
黃河埔記掌門人過去淺水灣陳家之後失蹤？
以陳志越目前的位置，英國人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趁機艹翻陳志越這個讓他們捏了很多次鼻子吃虧的傢伙。
可問題在於……
老黎不敢賭，低頭服軟，捨棄眼前利益，換取時間再行反擊，這類事情，他做過太多次。
以身犯險，他很少做，甚至從來不做。
這次來見陳志越，也是估摸，對方最多要自己出點血而已，沒想到見面還沒三句話，居然就談到黎家的底線了。
黎誠這邊心思百轉，陳志越那邊衝出三杯工夫茶，抬手擺了一杯在他面前：“黎老闆問這句話，我要怎麼回答你呢？興趣肯定是有，不管是港島電燈還是英國電力，這些都是能夠扼住當地基礎民生的關鍵部門……”
“陳先生，很抱歉，我沒有出售這幾類公司的想法……”黎誠不等陳志越說完，果斷擺出自己的態度。
這話一出，大口九立即帶著一幫水手破口大罵，王建軍和加錢武，更是一前一後，默默圍住黎家父子。
黎誠板著臉，雙手用力撐著大腿，穩住違背自己意願想要顫抖的雙腳。黎巨沒他這幅定力，一聽父親嚴詞拒絕陳志越，嚇得跌到在地。
陳志越端起茶杯，滋溜仰頭喝下，同時對著周圍的手下揮了揮：“幹什麼幹什麼？想學戴富強搞綁票啊？退下退下，你們不要臉，我還要面子呢。”
大口九出了名的聽話，他哦了一聲，帶著一幫手下退後幾步。
王建軍和加錢武站在原地沒有動靜，前者甚至還掏了一條軍刺出來剔手指甲。
黎誠險些跳出胸腔的心臟，終於平息了一點，剛剛話一出口，他其實是有點後悔的，哪怕有9成把握陳志越不會丟自己父子下船，可萬一真的對方失了智，那明年的今日就是父子二人的忌日了。
僅僅喝杯茶的功夫，黎誠額頭已經佈滿了汗珠。
陳志越指指桌上的紙巾：“黎老闆，擦擦吧，別以為我陳志越是吃人猛虎，我還不至於奢望用一個戴富強來要挾你把黎家家底和未來去路交出來。”
聽到前半段，黎誠還擠出一抹笑容伸手抽了兩張紙巾抹汗，可等陳志越說到未來去路，他剛剛平息下來的心臟，又驟然提了跳動頻率。
接著擦眼鏡的時間，黎誠稍微定了一下神，抬頭笑道：“陳先生說笑了，黎家的未來，不在港島，就在老家，還能去到哪……”
“那你買英國那邊的電力公司做什麼？”陳志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好了，好了，我也不兜圈子了，黎老闆，你說你是生意人。正好，我曾經也很喜歡做生意。”
說到這裡，陳志越對大口九揮了揮手。
大口九叫上兩個馬仔，啟動甲板上的一個絞盤，噠噠噠的鐵鏈轉動聲中，一個鐵籠從船艙裡面拉了上來，只見戴富強、狐狸等人，個個面色發白，溼淥淥穿著內衣底褲蹲在籠內打冷顫。
仇人見面，跌坐在地上的黎巨跳了起來。
他滿臉快意走前幾步，仔細觀察著被關在籠內的戴富強團伙。
相反，黎誠卻是內心一沉，僅僅掃了一眼，就將目光轉到陳志越臉上：“陳先生，您這是……”
“做生意嘛，總得有買有賣。”陳志越掏出一隻遙控器，推到黎誠面前：“你把門路找到北邊去，不就是想要看到這一幕嗎？你看，我多有誠意啊，價還沒談，貨已經備好了。”
“陳先生，你到底想要什麼？”黎誠沒去動面前那個不到三指大小的遙控器。
陳志越對著大口九喊了一聲，後者拉下拉閘，吊起鐵籠的鐵臂擺出船去，鐵籠凌空懸在海面。
籠內的戴富強幾人，紛紛開口求饒，哪有一點在黎家門口挑釁李文斌時候的猖狂之色？
觸手可及，就能送掉這幫賊人小命，可黎誠依舊面無喜色，他看著陳志越再次詢問：“陳先生，你到底想要什麼？”
“港島電燈，陳記以市價購入10%的股份，不過分吧？”
“可以。”黎誠想了想，忍著怒火點頭了點頭。
可下一秒，正當他手指觸及遙控器的時候，陳志越又加了一句：“英國那邊的電力……”
“這個沒可能！”黎誠果斷收手，定定看著陳志越。
陳志越扭頭對著鐵籠喊道：“戴富強，你們運氣不錯，黎老闆和我談崩了。
等一等，船靠岸，我就放你們走哈。
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這次是黎家要報復你們，可與我無關哦。”
黎誠面色大變，尤其當他看到大口九拉動電閘，吊著鐵籠的鐵臂緩緩收回。
這位最純粹的商人，果斷伸手按住遙控器：“你要多少？”
“不是我要，我紮根在東方，不會做出首尾兩端的事情來的。”陳志越笑著擺了擺手：“是倫敦的沃克·霍華德公爵對英國電力有興趣，我幫他向黎老闆要個機會而已。”
“你！”黎誠血壓瞬間飆升，一句撲領母差點出口。
如果是陳志越想染指他在英國的佈局，那事後他還能用這件事情在北邊給對方上眼藥，就算不能扳回一局，最少也能北邊對陳志越起疑。
可是現在，陳志越居然說是要幫霍華德家族要的，那就真的打中了黎家的七寸。
霍華德大公爵，那是倫敦貴族圈數一數二的大人物，對方如果有意從黎家的手上買回英國電力，真是名正言順。
“黎老闆，你別激動，你看，從頭到尾，你又沒吃虧。
只是想用市價從你手上買而已，又不是叫你賤價賣？
算算你當初收購的價格，你還大有得賺呢。”陳志越攤開雙手：“要不這樣吧，大家膠己人，我再給你一條財路找補找補，我那個百億專案的第四期……”
“不用了！黎家無福消受。”黎誠果斷拒絕，同時抓起桌上的遙控器。
大口九無需吩咐，在戴富強等人叫嚷聲中，獰笑拉下電閘，鐵臂再次復位，鐵籠回到剛剛海面上方。
黎誠按下唯一的按鈕，下一秒，鐵臂掛鉤鬆開，整個鐵籠掉落海面。
黎巨趴在船舷探頭去望，只見鐵籠重重砸進海水，除了一個浪花，連影都看不見，至於籠內人的生死，不用猜也是知道了。
“死、死了，哈哈，哈哈哈……”黎巨大仇得報，加上眼睜睜看著幾條人命被大海吞噬，隱隱有些情緒失控，可當他扭頭看向父親的時候，卻是猶如被人當頭倒下一桶冰水，瞬間清醒過來。
因為，此時的黎誠，面色灰敗，鬆開遙控器跌坐回椅子：“陳先生，好算計，我再怎麼小心，還是中了你的計。可以叫躲在暗中拍攝的人出來了，今晚你想要的東西，現在已經到手了。”
陳志越眯起雙眼，點上一根華子：“既然黎老闆猜到，那也好……鞏偉，出來吧。”
甲板上的陰影處，鞏偉手持一部攝像機，面無表情走了出來。
黎誠雙手用力搓了搓面頰：“港島電燈也好，英國電力也罷，其實都是煙霧彈，你目的是用戴富強這幫人，來逼我按這個遙控器而已。陳志越！”
雙手拍在桌面，震得茶盞茶杯齊齊跳了起來，黎誠表情猙獰看著眾人：“你想控制我？用戴富強那幾條人命來控制我？”
“唉，黎老闆，你別擔心。”陳志越抬手按在黎誠肩膀，稍微用力對方就重新坐了回去：“你喜歡做生意，家裡那邊，大把生意給你做。
這段影像會交到北邊，如果你問心無愧，一段錄影永遠不會見光。
可如果你想好處盡佔，撈足就走。那很抱歉……”
“你！陳志越，你的手段這麼髒，我保證你將來沒好下場的。”
“個個都叫我黑心越，如果我心不黑，怎麼算計得了你？”
面對坦然承認的陳志越，黎誠頓感詞窮，閉上雙眼不再說話。
黎巨到了這個時候，終於看清父親一時不察成為殺人犯，而且還留下了把柄在對方手頭。
“陳志越，你太過分了！”指著陳志越衝了上來，黎巨突然發力，撲向鞏偉手上的錄影機。
鞏偉稍微閃開，黎大公子撲成狗吃屎，黎誠起身將兒子扶起來，護在身後看著陳志越：“你要東西已經到手，應該放我們回去了吧？”
“放心啦，對於你黎老闆在商界的能力，我一向都很佩服的，今晚只是給你掛條鏈子，別搞得我好像反派一樣。”陳志越站了起來，對著大口九下令返航。
黎巨捂住剛剛磕碰到甲板的嘴巴，很想吐槽一句——你這做法，你不是反派，難道反派還是我們父子嗎？
深夜出海，等到重新踏上西貢碼頭堅實的地面，不知不覺，天色已經矇矇亮了。
黎家父子沒心情留在碼頭看日出，二人黑著臉坐上王建軍開來的車子，也不去淺水灣陳家開車，直接要求阿軍送他們過去黃河埔記。
一個月後。
陳記透過不停在股市上掃貨，突然宣佈持有港島電燈10%的股份，成為繼黎家之後，港島電燈第二大股東。
與此同時，倫敦的沃克·霍華德大公爵，聯合原卡特家族長女羅洛芙，宣佈收購英國電力過半股票。
黎家連續在商業上表現疲軟，間接導致黃河埔記的股票持續陰跌，而就在各大財團，磨刀霍霍準備對黎家出手的時候。
雙陸集團，驟然開了新聞釋出會，宣佈與黃河埔記的談判取得共識，接下來，兩大公司將可能聯合在新界開發地產……
當日，黃河埔記股價飆紅。
一個禮拜後。
長城電影公司的袁老，在陸羽茶樓組局，邀請陳志越、黎誠、賀新幾人。
“黎老闆，這一切都是誤會啊！
來來來，我今天代表北邊，在這裡，我以茶代酒，為你和阿越說和。
對了，這位是許正陽，他是北邊特殊部門的，黎老闆，你那盤東西，他這次南下也帶來了。
大家一起舉杯，等喝過這杯茶，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一切為了大局嘛。”袁老笑眯眯端起茶杯，說到一半，伸手指著身後一個寸頭青年。
許正陽走前一步，在黎誠手邊，放下一個牛皮紙袋。
看鼓鼓的造型，大家都猜得出來，袋子裡面，裝的應該是一盤錄影帶。
賀新微笑舉起茶杯，拍著陳志越的後背：“阿越，你這次有點過份了哈。
黎老闆是自己人，他買港島電燈，是為了讓港島居民用電照明不用被英國人卡了脖子；
他買英國電力，是想去代表我們華人卡住英國人用電的脖子。
這是友軍啊，你怎麼能夠懷疑他呢？”
陳志越聽到新哥這番瞎話，嘿嘿笑了笑，舉起茶杯對著板著臉的黎誠說道：“黎老闆，我年輕人做事毛躁了一點，喏，說句對不嗨住咯，你要錄影帶回來了，放心，保證原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