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島警隊,警務處。

李文斌身穿一條筆挺的警服,坐處長辦公室內,那張李家三代人心念念想要坐上去的椅子上。

他雙臂按著扶手,面前的辦桌上,放著一張任命書。

只不過,擺在他右手邊的電話,卻更加能夠引起他的興趣,不過多久,他就瞥了一眼過去。

足足過了一個多鐘頭。

電話依舊毫無動靜,李文斌面色陰沉,主動探手抓起聽筒,按下港島警隊內線電話,將外面辦公的秘書叫了進來。

篤篤篤。

三發敲門聲過後,一個氣質柔和的女警得到李文斌的同意,推門走了進來。

“處長,您有什麼吩咐?”

“我在一個鐘頭前簽發的命令呢?下面各大分割槽,還沒人交答覆上來嗎?”

“處長,沒有。”女警低頭避開李文斌質疑的目光,輕聲回道。

李文斌表情不變,可是捏著鋼筆的指節,卻是因為用力過度變得有些發白。

他有預感,這次自己被英國人抬上這個位子,往後日子,不一定能夠坐得穩。

甚至,當他去保安司那邊,從衛宜信手上接到這份任命書的時候,還被對方提醒,凡事與華系人馬懟上,以隱忍為主。

就是沒有想到,剛剛升上來的第一天,別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了,就連第一把火,這幫撲街都要給自己滅了。

讓你們各大分割槽報個經費餘額而已,又不是要砍少你們的經費,這樣都不肯配合啊?

努力做了幾個深呼吸,李文斌壓住罵人的衝動。

“OK,沒其他事情了,你出去做事吧。”對著秘書揮了揮手,李文斌忍著怒火,暗暗決定換走這個人——有些事情,我身為一哥不方便去催促,去逼問,你是秘書,你可以幫我去做嘛。

等到房門關上,李文斌將手裡被捏斷的派克金筆丟進紙簍,旋即抓起電話聽筒,動作嫻熟撥出一串號碼。

方家大屋,二樓書房。

電話鈴聲驟然響起,方家老大攔住準備起身去接的弟弟:“不要接,讓管家去接,如果是李文斌打過來,也有一個推脫的機會。”

“大哥,姓李現在可是英國人眼裡的大紅人,我們這樣不給他面子,好嗎?何況,小霞還是他的老婆啊。”方家老二站著不動,看著大哥問道。

方家老大面無表情,緩緩衝著工夫茶:“紅人?整個港島警隊,幾大分割槽,基本都是陳志越一派的人。

現在這種局面,誰上去當處長都是傀儡的下場。

更何況,李家自從李樹堂死後就已經開始鬧分家。

李家老二老三的私心太重了,他們早早就用手上的實權崗位,去和陳志越做了交易。

最衰的是,他們舍不了英國人的支援,想要兩邊討好的下場,就是兩邊都得罪死了。

這次李家老三,很明顯就是被總督府那位丟出來當炮灰的。

呵呵,他自己壓不住陳志越,又擔心堵不住自己國人的非議,就將李家圈養起來,留著當替死鬼殺了平息在港英國人,以及倫敦那邊給他的壓力。

李文斌這個警務處長沒實權的,只是鬼佬用來穩住他的虛頭而已。

我們方家,已經捨出一個最優秀的族人下嫁給他了,這次,就不湊上去給他當添頭了。

即便無法學關家那樣徹底投靠陳系,我們一幫在後勤部門供職的,難道還不能平穩呆到港島平穩移交?”

聽完大哥解釋,方家老二重新坐下,這個時候,管家已經走了進來,在前者的示意下,走到書桌旁邊接好電話。

正如方家老大預測那樣,這通電話正是李文斌打來,想要謀求方家支援的。

等到管家隨便編個理由應付好李文斌,放下聽筒關門出去。

方家老二點起一根香菸,悠悠嘆了一口氣:“可惜了小霞,早知李家敗得這麼快,當初就不該同意李家的聯姻請求。”

“沒什麼可惜的,出身在我們這樣的家庭,從小享受錦衣玉食,到了需要付出的時候,也沒什麼好怨的了。何況,關、李、方三家,互相聯姻還少嗎,你我不也是娶了關、李兩家的女人?”方家老大揮了揮手,順便將一個信封遞給弟弟。

方家老二好奇接過,僅僅掃了一眼,就露出震驚的表情:“大哥。你要辭職?這,這有必要嗎?”

“李文斌小我們一輩,他老豆是活活被陳系氣死的,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與陳系、哦,現在得說華繫了,反正就是和陳志越那幫人過不去的機會。

而且,總督府一天還要用到李文斌,就一天不會讓他撲街。

陳志越的人不將李文斌放在眼裡,李文斌要給我們方家穿小鞋卻不難。

要在雙方夾縫之中生存,方家總得表個態度出來。

我這個位子,管著警隊開支,也有那麼幾兩的吸引力。

今天我託病辭職,方家對李文斌就有交代,這位大侄子有臺階下,對我們的族人怨氣就不會太大。

而陳志越的人,也不會放過搶佔我職務的機會。

那樣一來,李文斌沒空閒來找我們方家的麻煩了,他要顧著阻攔華系人馬上位的。”方家老大端起茶杯,說完仰頭喝下:“你告訴族人,接下來這幾年,不要想著升職加薪了,我們方家,求存而已!”

方家這對兄弟動作很快,也很堅決。

商議好應變方案,哥哥在接下來的半個月內,不顧警務處的挽留和駁回,連續辭職三次,終於提前退休;弟弟親自與族人解釋,說服眾人接受接下來幾年需要韜光養晦的殘酷事實。

粉嶺高爾夫球場。

陳志越一記揮杆,球飛得沒影,站在他身後的方家老大,啪啪啪鼓掌:“好球!陳局長,沒想到,您年紀輕輕,杆法已到自成一派的境界了哇。”

“老方,從何看得出好呢?”陳志越轉身看向方家老大,好奇問道。

方家老大一本正經回道:“因為我看不出一點壞,所以就是處處好。

處處好的杆法,我除了陳局長您這裡,還沒在任何人手下見識過啊!”

“這……”陳志越低頭看了一下呆在原地高爾夫球,以及旁邊被鏟禿嚕的一小塊草坪,暗暗後悔沒叫大D過來。

撿球入洞,不算高了,老方睜著眼睛說瞎話才叫高。

“老方,走兩步,聊兩句?”

“陳局長您先請。”

……

將球杆遞給王建軍,陳志越帶著方家老大在前面走著:“其實,方家沒必要做到這樣。你們的人,基本都在後勤部門。”

“陳局長,方家只想給族內的小輩留幾個鐵飯碗而已。”

“嗨,小輩不爭氣,你別說給他們留鐵飯碗,就是給他們留金飯碗,他們也能自己打破掉。”陳志越抽出一根華子,遞了給他。

方家老大無奈接過來,不過卻沒點,而是看著陳志越問道:“陳局長,方家願意聽話,也能接受改造,港島警隊成立那日,我們的爺爺就被英國人選進來當差了。

實話實說,幾代人的培養,我們都是朝著當警察來安排的……”

“那就是咯,你都說你們方家付出幾代人的努力去培養族人當警察了,難道沒信心方家後輩競爭過普通市民?

再說了,只要筆試過了,肯定是優先錄取的。

其實,還是有優待的,唯一差別,就是以後沒辦法和現在一樣。

靠著你們這幫父輩的操作,能夠將一堆功勞運作到一個人的身上,隨隨便便打造出一個警隊明星而已。”陳志越不顧老方拒絕,掏出打火機給他強行點上。

方家老大沒滋沒味抽著煙,輕輕點了點頭:“行吧,您都說到這裡了,我也沒其他異議了。

方家服從安排,並且保證,會做好方家人的思想工作,保證不會影響到他們在警隊的本職工作。”

“對嘛,這話說出來,老方你的態度和位置就擺正了。”陳志越哈哈大笑,拍了一下老方的肩膀:“話說,你現在才五十出頭,這樣就退休,是不是有點早了?”

方家老大連忙搖頭:“不早不早,我可不像李家那對兄弟一樣,退了又退不爽利。”

“不要緊張,我是聽說,你們方家祖籍在梅州?”

“是的。”

“可以考慮在祖籍地掛個閒職嘛,老家一向不虧待自己人。

反正你現在閒著也是閒著,我可以幫你找人提一下,掛個什麼委員之類。”

……

方家老大前腳退出警隊,後腳就去老家梅州掛了閒職委員。

前後不到1個月的時間,原本有些人心惶惶的方家,立即安定下來。

大家不怕兩位領頭人換航道,只是擔心他們和李家那倆位一樣,換了航道,卻迷失了航向,結果整條大船在河面打轉而已。

與此同時,方家讓出來的那個職位,在李文斌的大力反對下,最終鬧到總督府上,由二局三司開會決定,依舊落在華系手上。

衛宜信宣佈散會,陳志越等人,紛紛起身離開。

李文斌沉默坐著,等到人都走光,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衛宜信的秘書進來告訴他,督爺想要見他。

跟著秘書來到總督辦公室,李文斌看著站在酒櫃前面挑選紅酒的衛宜信:“督爺,我不明白!您明明知道陳志越這幫人是對面的,然後又力排眾議,將我抬上這個位子,可是,你現在為什麼卻不支援我的工作了?”

衛宜信最終選了一瓶波爾莊園的紅酒,開啟之後,提著兩支杯子走到李文斌身邊:“李Sir,坐,先喝一杯。”

“Thankyousir!”李文斌沒辦法,只能接過酒杯致謝坐下。

在他提出質疑之後,衛宜信這個總督還能開酒請他,這個面子,他得接住才行。

衛宜信聞聞杯口,仰頭喝下半杯:“你都知道,我是力排眾議抬你上去當警務處長了,那方家讓出來的審計主管,我怎麼還可以給你呢?

李Sir。我雖然是港島最高長官,但是,要管理好港島,靠我們英國人是不行的,還是要指望你們本地人啊。

陳志越他的勢力那麼大,我能夠頂住他的壓力,抬你上去已經很不容易了,你要多多理解我,對不對?”

“這……”李文斌沒想到,對方居然利用自己的說辭,改為借用搪塞自己。

吞下杯內苦澀的酒水,李文斌頹然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哈哈,不要沮喪。”衛宜信微笑舉起酒瓶,幫他滿上:“大英不會忘記好朋友的功勞,你幫我頂住這幾年,等到港島交回對面,陳志越的作用,對於那邊來說,就不是現在這麼重要了。

你們華人不是有句話,叫做賞無可賞?

我可以保證,別看他現在囂張,將來他能不能全身而退,還得打個問號呢!你有機會報仇的,現在忍住,給我忍住。”

吃了督爺畫的餅,喝了督爺開的酒。

李文斌回家的時候,心情也算好了一點點。

“文斌,你回來了?”方潔霞聽到樓下有人進來,從二樓房間走了出來。

李文斌見到妻子,淡淡嗯了一聲,方家這次拒絕他的求援,讓他多少都對這個妻子有點生氣,因為對方拒絕他回去遊說父親和二叔。

方潔霞也是知道,丈夫突然對自己冷淡的原因。

她收起臉上三分熱情,轉而吩咐傭人給丈夫安排熱水洗澡。

一個鐘頭後。

夫妻二人對面而坐,面對一桌的珍饈佳餚,二人沉默吃著,管家傭人提心吊膽站在旁邊。

眼看妻子用完一碗米飯,知道她食量的李文斌,突然開口:“你給家裡打個電話吧,到底怎麼一回事,總得有一個明確的準信。”

“文斌,我……”方潔霞本想拒絕,可是抬頭對上丈夫那雙變得有些陌生的眼神,她最終選擇了答應:“我等下就打。”

“等我吃完。”李文斌嚼著飯菜,含混說道:“等下,你和泰山先聊。然後,我和他也想聊兩句,當然,如果泰山不方便的話,我和你二叔談,也是可以的。”

……

隔日,天還沒亮。

李家少奶奶,搬著行李離開了李家別墅,回到孃家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