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影廠八一樓三層的文學部,自從張晚風進去便熱鬧非凡。
“施老師瞧您這話說的,有您這位編劇和葛老師那樣的大藝術家給保駕護航,葛優兄弟能差哪去。不就是進組想鍛鍊一下嗎?主要角色實話實說我是無能為力,演個有一兩句臺詞的小角色,那不算事兒。”
張晚風現在就是有這樣的底氣,明年北影廠三個大專案哥們參與了兩個,不敢說平趟,那也是倍有身份的主兒,大家見了他儘管心裡不服嘴上也得稱呼一句“張老師”。
“這樣您下班回家跟葛優兄弟說一聲,明兒去304室找我。”
葛優七六年到昌平某公社插隊,因為身體單薄,被分配去養豬。今年藝術院校開始招生,他便回城準備考北電,運氣比同為北影廠二代的陳大詩人差太多,他第一輪考試都沒有過,而咱們的陳大詩人沒考上燕京大學,但人家考上了北電的導演系。
前陣子還去了中央實驗話劇院等文藝單位面試,結果可想而知,依舊名落孫山,最近已經準備捲鋪蓋回公社繼續養豬。
兒子經歷了這麼一番打擊,當父母的看著心裡也難受,也想走走熟人的路子,可一想到兒子的業務水平,他們真拉不下這個臉。
今兒也是巧了,張晚風過來大家在一起聊天話趕話就說到了這事上。
施文芯老師一通感謝,覺得人家幫自己這麼大一忙,光嘴上感謝不足以表達感激之情。
“晚風,大姐給你介紹個物件怎麼樣?”
“我可太謝謝您了,您看我這一天天忙的跟屎殼郎一樣,哪有時間跟人談物件,等我忙完手頭上的事再說吧!”
這奇奇怪怪的形容逗的大家哈哈哈大笑,笑後都勸說他結婚的事不能再拖了。
“謝謝大家關心,你們先給我留意著,等忙完葛大侄子進組的事,我一個個相看。”既然大家如此好心,咱也不能敷了面子,廣撒網總能覓得良緣。
“什麼葛大侄子?”
“葛優啊!”
“他怎麼成了你大侄子。”
“我叫他媽叫大姐,不叫他大侄子,那叫他外甥也行。”
跟他爭論這人手朝他點了點,“你小子真會給自己漲輩分。”
“沒辦法,我這屬於是蘿蔔不大長在輩上。”
“離了老遠就聽見你小子的聲音,今兒來我們文學部有何貴幹?”江淮延開完會走了進來。
由於謝天導演的《甜蜜的事業》開拍,文學部的王陶銳主任不僅是老周的責編,他還參與了這個劇本的編寫,也跟組去了西南,在張晚風看來就是免費旅遊去了。
副主任葉式聲最近在忙著寫劇本,他也沒有時間管理文學部,對開會更是避之不及。現在文學部的家基本上是江淮延在當。
“要稿費的。”張晚風理直氣壯道。
江淮延一時語塞,其他人更是不可置信,別的文化人愛錢都是遮遮掩掩有所顧忌,這位是光明正大的講出來。
“老周的給結了,老錢的稿酬也給了,就我的還沒有著落呢,我這不是怕你們工作忙給我忘了嗎?”
江淮延笑罵他是財迷。
“我用自己的勞動換取合理的報酬,我怎麼能是財迷?”
“但勞動不是一切財富的源泉。自然界同勞動一樣也是使用價值的源泉,勞動本身不過是一種自然力即人的勞動力的表現。”老江直接搬出了馬老師的話來提醒他不能掉進了錢眼裡。
可惜他大概忘了張晚風是什麼樣的人了。
“那你也不能不顧實際情況吧!一些作者就靠稿酬養家餬口呢。”張晚風說的已經很委婉了,江淮延立馬意會,不再與他深究這個話題。
“稿酬少不了你的,你跟我來。”
兩人出了文學部進了一個小房間,“老江,可以啊!都有自己的辦公室了。”
江淮延露出得意的微笑,“不管幹什麼工作,在什麼地方幹工作,這都是為人民服務。”
給他倒了一杯水,繼續道:“你是要拿著稿費單子去銀行自己取,還是要現金。”
接過水回道:“最好是現金,省得我跑銀行一趟被他們當猴看。”
上次取稿酬,銀行的工作人員一見是取稿費的,他們的眼神就盯著他看,恨不能把他全身扒幾遍。
這次的稿酬可是比上次還多,他可不想嚇著在銀行戰線上工作的同志們。
江淮延也不磨蹭,帶著他先到汪廠長辦公室拿條子,再然後到廠會計那兒憑條子領稿酬。
本以為就一部作品的錢,萬萬沒有想到北影廠居然還給了他一份《小花》的錢。
一共發了他兩千塊錢,相當於一個劇本的稿酬是一千元,這個稿酬標準也就比老錢低一點,但和老周相當。
拿到了錢,張晚風自然要請老江和老錢他們吃一頓,他們幾個大老爺們吃飯也簡單,二斤豬頭肉,一碟花生米,再加幾瓶紅星二鍋頭,酒菜就齊了,這一頓也沒花幾個錢。
轉過天,張晚風就給地安門派出所打了電話。
這個好訊息怎麼能不給老張同志分享一下。拿著這麼大一筆鉅款,張晚風有點不放心,乾脆讓老張同志來一趟給帶回家,這樣他心裡也能踏實一點。
至於張安民夫婦會不會貪了他用勞動換來的財富,根本沒這個顧慮,因為二老比他有錢。
老張同志一聽發了兩千稿酬,握著電話,看了看四周沒人,壓低了聲音道:“怎麼那麼多?你小子不會是吹牛皮吧!”
張晚風一聽就不樂意了,心想我們父子倆還有沒有一點信任,“我還能騙您老,稿酬都已經發給我了。不說了,電話費挺貴的,今兒有時間您來一趟,見面再和您細說。”
撂了電話,回了住處,一到三樓就看到自己門口蹲著一位孱弱青年,蹲姿很有生活氣息,要不是頂著一頭青絲,真以為是位大爺。
嘴上叼著煙,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一點沒發覺他。
走近點,這傢伙總算是沒有麻木,察覺到了有人來,一扭臉,張晚風總算是看到了他的正臉,嗬!這不是葛大爺嗎?還是有頭髮的葛大爺。
這北影廠沒有白來,前幾天看到了有頭髮的陳培斯,今兒又看到了有頭髮的葛優,青春啊!
葛優一見來人,呦!這不是張老師嗎?把煙一丟,麻溜兒的站了起來,“張老師好,我叫葛優,奉您的命令前來報道。”
這見面詞怎麼怪怪的,該說不說這小詞挺招笑的,特別是親眼看到了有頭髮的葛大爺,內心抑制不住的想笑,張晚風咧著嘴,“誒!施大姐都和你說了。”
掏出鑰匙開啟門。
“說了,讓我聽您的安排。”跟著張晚風進了屋。
張晚風讓他坐下聊,“想喝水自己倒。”便自顧自脫了襯衫露出背心,然後洗把臉,拿溼毛巾簡單擦拭著脖子,這一系列的舉動看傻了葛優,這位這麼隨便的嗎?
忙完見葛優還是有點拘謹,“抽菸嗎?”
“不抽……呃,抽,不過抽的少。”
張晚風嗬嗬一笑,“那還是抽的。”掏出大前門給他散了一根,葛優很拘束的接了過去。
心裡想著人家張老師又給他介紹工作,還發煙抽,自己來時怎麼就沒想著帶著點禮物來呢,失策了。
明兒再來一定要補上。
張晚風剛把抽叼在嘴上,要掏火柴,葛優就已經划著火遞了上來,呵呵,這小子挺會來事嘛!
抽了兩口煙,道:“談不上安排,不過咱醜話說在前頭,我也是看在施大姐的面子上讓你進組鍛鍊一下,如果你進了組鬧么蛾子,那可不要怪我不講情分了。”
該敲打的還是要敲打,哪怕未來你是影帝,嗯,那更應該敲打。
“這個您放心,您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絕不給您添一丁點麻煩。”
葛大爺這態度確實值得表揚。
“嗯,瞧你小子也是個老實人,進了組只要不瞎胡鬧,有事就找我。”
“哎!那我以後也是有人罩著的了。”他高興的嘴都咧到耳朵根。
“嘿!這剛誇了一句,就開始撒歡了,進了組可不要說這話,讓人聽著彆扭。”
一聽批評,葛優立馬換了一副模樣,“您教育的是,我一定牢記您的話。”
這位也是個會說的主兒,他跟徐飛和李成儒的會說還不一樣,他們倆說話微笑裡帶著點諂媚,這位說的一本正經,好像事就該這麼做一樣。
該說不說,這種說話的藝術挺對他的胃口。
於是就有了繼續聊下去的理由,越聊越發欣賞他,也理解了為什麼那麼多藝術單位不招他,是因為他們都沒有看到葛優與生俱來的幽默感,就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他說要是當不了演員,就回農村繼續養豬,他要做中國最大養豬場的場長,以後讓豬住上樓房,還給他們扇風扇……就差沒給豬辦葬禮了。
他說的這些未來都成為了現實,不過,現在看他絕對是瘋了,人都沒有住上樓房呢,讓豬住進去,這不是狗帶嚼子瞎胡勒麼。
聽他講養豬講的頭頭是道,張晚風都有點想勸他乾脆別想著演戲了,養豬得了,三十年後趕上豬肉三十多一斤的時候就能當首富了。
當然這都是他的臆想,歷史已經證明葛大爺就是吃演員這碗飯的。
於是建議他下次再考藝術單位時,要有生活可以表演一下怎麼養豬。
這個建議在葛優聽來,這不是瞎扯淡麼,但這話是張老師說的,他又覺得含糊,很不自信的問道:“這能行嗎?”
“養豬你有著豐富的實踐經驗,你要是連這個都演不好,你小子怕是吃不了演員這碗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