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公社，辦公室。
三人已然全都忘了還有交公糧這件事，圍著桌子，看稿子分析。張躍民沒忘，但他沒說。巴不得時間越久越好，而隊長是真的忘了，他現在還迷糊著。
梁隊長沒正經讀過書，當兵那幾年在部隊掃盲班裡才學了點知識，但這不耽誤他趴在桌邊聽高書記給他講解分析，越聽越興奮，一張黑臉都紅的像朵花。
經典就是經典，哪怕它提前幾年出現。
“躍民，躍民你說說你這首詩是怎麼想到的，太震撼了，看得我都想去看看大海”
高書記現在也不喊張老師了，直接親近叫躍民了。
張躍民摸摸頭，做羞澀狀，“沒事瞎想的，學校旁邊有條渠道溝，水庫放水的時候想到的”
高書記微笑郃首道“不要謙虛，年年放水灌農田，農人想到豐收，而就你個大詩人才能想到大海。”
張躍民還能說什麼，本來就是抄的，只得點頭稱是。
高書記是上過大學的人，工農兵大學也是大學，文學鑑賞能力比一般人都敏感。雖然還沒全看完，直覺告訴他，很大的機率能被採用發表。
於是，拉過張躍民就著文稿，討論現在的詩歌，小說文學之類的話題，隊長幫著倒水，哪怕不懂，也聽的有滋有味。
你要談創作心得，張躍民還收斂點，你談這個時期的作品特點優劣，這可就鬧撓到他癢癢上了，後世的人都是經歷過資訊大爆炸的，網路灌水噴人，強項啊，再不瞭解也能整幾句啊。
兩人一時聊的火熱，聊到後面，就不再侷限於文學，談天說地，歷史人文，張躍民都能跟著話題，不使它落地。
高書記邊聊心裡邊驚歎，此子絕不簡單，好些個話題，他自己都只知道個大慨，而這小子好像啥都知道。怎麼看也不像個二十都不到的年輕人。
吐掉口中的茶葉沫子，放下水杯，問道“準備什麼時候寄過去？”
“額，您看了我心中也有底，不如就今天，待會就去郵電所找找地址，找到了就發”
“嗯，可以，我等會陪你一起去找郵電的黃所長，我……”
“隊長，出事了…”
高書記話還沒說完，一個人影突然吼著闖進來。
高書記眼睛一咪，抬手扶了扶鏡框，正待仔細看看是誰這麼冒失，趴桌上的隊長悚然而立，清醒過來。
“咋了？出啥事了？”
“糧站檢驗員讓我們拉回去，說不合格”會計叔一臉憤慨。
“公糧還是統購糧？”
隊長連忙走過來，焦急問道。
“公糧”
每年交公糧，這是個統稱，其實拉來的糧食分兩種，一種是農業稅，國家以實物收取，就是稻穀。這種是農民必須要上繳的，而且要交最好的，顆粒飽滿，曬好乾燥，一點差的都不行。
還有一種就是統購糧，國家制定價格統一收購農民結餘的糧食，給出計劃定量，你得賣多少，按質量分檔次給出不同的收購價格。
後者還不嚴重，質量高低相差的就是錢，多點少點。要是前者那就嚴重了，不合格糧站不會收，你還得拉回去，重新篩選，不亞於重新農忙一次，等你再次送來，如果還不能過，得了，你們隊這一年白忙乎了，還不能完成任務。
一般的糧站很少這麼做，除非你送來的實在太差。哪怕就是送來的路上被雨淋了，也會讓你在糧站裡的大院壩曬乾，等個一天，就收了。
“快走吧，社員們都急眼了”
會計叔一把拉過發呆的隊長和張躍民就想往外走。
張躍民沒動，還給會計叔遞了個眼色。然後嘆了口氣轉身給高書記說道：
“抱歉了，書記，我們現在去不了郵局了，得先去糧站了”
高書記沒怪他，倒是很詫異的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走，我和你們一起去看看。”
“這會不會耽誤您的事啊”
“人民群眾的事就是大事，把你掛包拿來，文稿收拾好，我們一起過去看看”
收拾好稿子，隊長和高書記打頭，一群人疾步向糧站方向走去。會計叔挨著張躍民暗戳戳給翹了個大拇哥。
還沒走近，就聽見糧站已經沸騰揚揚，好些個人圍著，爭論喝罵。
一個穿糧站服裝，拿著空心鐵管子的老頭被圍在裡面，絲毫不慌。精氣十足的對著人群喝罵道。
隊長和高書記連忙準備進去，張躍民卻一把手把他倆都拉住，搖搖頭小聲說道“我們等會，聽聽了解清楚再進去”
高書記看了他一眼，停下腳步。
人群中的檢驗員劉老頭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心想初來乍到，這正是立威的好時機。語氣更是大了幾分。
“怎麼滴，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不服就別交啊”
“尼瑪交糧隊長都不來，糊弄誰呢”
一組組長脾氣火爆，還是隊裡的民兵隊長，那受得了這個氣啊，上去就想給他幾下，幾個社員連忙拉住他。拉住了口中也沒閒著。
“你個老菜幫子，我們的糧行不行大傢伙心裡都有數，你個老狗日的不就是想公報私仇，整我們隊，你當老子瞎啊”
“嘿，你要這麼說，老子今天還就整你們了，不收了，拉回去滾吧”
周圍圍著的人群一靜，劉老頭得意看了看噤若寒蟬的人群，他本想刁難刁難小廟大隊就算了，統購糧給定個最低的，本來以前兩個隊就有些嫌隙，他們隊願意低個頭，服個軟就算了。
昨天晚上其他幾個大隊知道換人後都提酒帶煙找上門，好話說了一大堆，就是這個隊的隊長昨晚沒來今天也沒見，看不起誰呢。剛才這麼一鬧，更是下不來臺。
不拿檢驗員當幹部，還治不了你們這幫人，邁步準備往回走。
“等等，你說拉回去就拉回去啊”
隊長忍不住，掙脫張躍民的手臂，走上前喊到。
“喲，梁隊長大忙人啊，交糧這大的事也能放心交給幾個毛頭來辦”
隊長沒理他的陰陽怪氣，直接上前開啟一袋，抓起一把金燦燦的稻穀，伸到他面前：
“你說，哪裡有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