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乾北疆

貂玉身上披著一套錚亮的盔甲,盤膝端坐於巨巖之上,身旁斜插著一柄看似黯淡無光,卻隱隱泛起一絲絲青芒的長劍。雙眸微合,氣息均勻,渾身透著一股讓人安寧的氣息。今日她長髮未束,明明是一頭柔順的烏髮,在風中凌舞卻顯得格外勁朗。

不同於一般閨中女子,她的眉宇間透著一股不輸男兒的堅毅,舉手投足毫無半分女兒家的嬌柔扭捏。三年的接觸,驕傲,自信,運籌帷幄,胸懷浩宇,英雄膽色勝過天下不知多少豪傑。這個人,會讓人不自覺地會去仰視她,信賴她,哪怕泰山崩於眼前,滄海倒流,也信她能力攬狂瀾,一手遮住。

不知從何時開始,不知不覺中,他們牢牢記住了她大將軍的身份,卻也無聲無息中忘卻了她的這個女兒身。

恍惚記得當日初見時的那個人,一襲紅衣,三千墨絲,百轉夢迴,驚為天人。

“何事?”貂玉睜開雙眸,看著他,淡然開口,全身依然巋然不動。

對上那雙如星辰般明亮卻又如瀚海般深邃的眸子,莫約一個呼吸,城柳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目光。他垂下眸,抱拳道:

“將軍,末將相信您不會不明白,此刻正是我軍局勢大好之時,犬戎退據燕然,眼下只要熬到開春,冰雪一化,馬驃蹄輕,天時地利人和,到時便可一鼓作氣直搗黃龍!這幾十年來,北疆三境飽受侵擾,何曾有過如此上風局面?”

“你待如何?”貂玉長睫微動,道。

城柳沉默半響,壓著嗓子道,“君上此令怎會如此荒唐?此番若這般倉促退軍,不僅會失去這十幾個月將士浴血奮戰換來的大好局勢,更有可能受犬戎,追擊損失慘重啊!”

“兵符為證,君命如山。”她笑了笑,合上了眸子。

城柳沉默半餉,一字一句道,“大將軍,末將請命,駐守燕然關!”

她有些意外地睜開雙目,饒有興趣地盯著他看了半餉,笑道,

“將門三代,能有這般覺悟,我倒是錯看你了。不知你家中長輩聽了這話,又是作何感想?”

他是大乾男兒,骨子裡有抗擊外敵固我北疆的血性。若只有他一人也罷,可惜家中老母尚在,還有城家三代人,十七位先烈包括他父親埋骨他鄉用血淚積累下來的忠義之名。一入官門深似海,稍有差池便萬劫不復的道理,他不是不懂。

此刻遙遙望著東南天際,彷彿看到了京都宅院中坐在堂上等著他歸去的老母的殷殷目光。

“是末將魯莽了。”城柳長嘆了口氣,終是不再堅持,轉身往山下有去。

走了幾步,身後隱隱約約傳來一道嘆息。他回頭看了一眼,但見疾風吹過,貂玉一頭烏黑的長髮迎風凌舞,說不清的孤寂。心頭突然湧起一股異樣,少頃,回過神來的城柳鬆開緊握的雙拳,面上一副堅毅的神情,果斷往下走去,不再回頭。

鎧甲相碰發出的金屬聲逐漸消失,貂玉慢慢張開雙眸,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俯視遠處的蒼茫大地,好是整個天下盡在眼中。

“嗚——”號角響起,說不盡的蒼涼,道不完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