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總是黑的,時間好像沒有那麼重要了。

半夢半醒間,唐柔被人抱了起來。

睜開眼睛,只看到一段修長的脖頸。

有人輕輕摸著她的頭髮,溫聲說,“再睡一會兒。”

這個聲音好像有魔力。

聽到的瞬間,新一輪睏意沉沉壓下來。

她閉上眼。

朦朧間感覺有人在親吻她的唇,濡軟如果凍般的溼滑觸感滑過唇縫,輕柔地探索著她。

她發出不滿的聲音。

吻就順從地從唇上往下移,來到下巴,貼著脖頸細細吮吸。

又親到鎖骨,輕輕咬了咬,繼續向下。

唐柔像被打擾了好眠的貓,皺眉流露出不滿。

細碎潮溼的吻終於停下。

他起身,將唐柔撈進自己懷裡,輕輕撫摸著她的背脊,梳理她的糾結凌亂的頭髮。

“抱歉,是我打擾你了,再睡一會兒吧。”

明明是被打擾了夢境,唐柔卻生不起氣。

他的動作太溫柔了。

五指貼著頭皮梳理下來,舒服的她貼著他的胸膛,再次沉沉睡去。

大多數時間,納西索斯不願意她太清醒。

希望她可以像這樣,毫無芥蒂地睡過去。

因為清醒的時候,她總是不開心,昏昏欲睡時,才能看見放鬆的模樣。

他抬起手,撫摸她的眉心,把睡夢中還攏著的眉頭撫平。

抱著她像在抱一隻貪睡的貓,愛不釋手。

梳理好她的長髮,又輕吻她的額頭,唇瓣貼著她的肌膚摩挲了一會兒,才摟著她停止了動作。

納西索斯閉上眼,下頜貼著唐柔的額頭,模仿人類假寐。

他在學習她的習慣,模仿在他看來是低等生命體的人類的所有行為。

他願意為了她,假裝是人。

——在她面前假裝是人。

十二點,有鐘聲從海島那個為她而建的鐘樓響起。

唐柔的生日要到了。

隱約感覺到有人親吻她的耳畔,說送她一份禮物。

唐柔渾渾噩噩地擋住磨人的吻,翻身埋在他胸口。

她久違地做了場夢。

夢中,自己好像變成了沒有具體形態的流沙。

她站在荒蕪的時間盡頭,看到了一切的起點,轉瞬間,時光在她面前以某種流線型的模樣變幻,伸縮舒展,她又看到了終點。

世界是那樣璀璨,抬手間,唐柔觸碰到的無數面時間長河中,屬於她的這一條。

世界有很多面,但當你去觀測它的時候,它會坍縮成唯一的一面。

這場夢做了很久,太過意識流,以至於醒來後唐柔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只覺得有點刺眼。

暖白色的光線照耀在眼皮上,將每條毛細血管都清晰地印在視網膜上,生成影象傳入大腦。

她早就沒有面對過這麼強烈的光線,刺得眼睛生疼,翻過身,踢開搭在小腹上的被子,喊人關燈。

這麼久的時間,讓她已經習慣了被異種生物縱容。

可光線依舊刺眼。

有人捉住了她的腳,很快,腳背上傳來溼潤冰涼的感覺。

唐柔一驚,睜開眼,人魚已經放下她的腳,柔聲詢問她,“還沒睡好嗎?你已經睡了很久了。”

他勾著嘴角,花瓣般的唇上漾著晶瑩的水漬。

唐柔揉了揉眼睛,縮回泛起薄紅的腳背,羞恥地想再埋頭回去睡一會兒。

用被子蓋著臉,囔囔地問,“為什麼要開燈?好刺眼。”

“沒開燈。”

他含笑。

清潤的聲音隔著被子傳來。

唐柔翻了個身。

空氣靜止幾秒,她披頭散髮的坐起來。

甚至來不及穿鞋就跳下了床,一把拉開浮動的窗紗。

窗外是盪漾著粼粼水光的深藍色海洋,天際呈現出一點深沉的藍,漸次暈開,像畫家筆下的最純粹的風景畫,靜謐又安靜。

幾縷光線從厚重雪白的雲層中透出,拉長呈現,如紗如霧,夢幻的光影之間,有風吹拂,有浪翻滾,有海鳥飛過。

唐柔呼吸一滯,怔怔地看著明媚的天空,眼睛被光線刺得生疼,也不願意眨動。

她好像不認識這個世界了。

明亮的白晝太過久違,一時反應不過來,站成了雕塑。

身後有人走過來,環抱住她的肩膀,輕輕親吻她的耳朵。

隨後低聲說,“生日快樂,歡迎接收我的禮物。”

.

廢土時代的第三年,世界達到了某種平衡。

空氣一年比一年變得新鮮。

在地下生存的倖存者們,逐漸開始試探性地朝地表探索。

他們漸漸可以在陸地上行走了。

有了陽光,死亡的植物復甦,地面重新出現了氧氣,那些蕨類植物不再釋放有毒的孢子,藤蔓也不再像蛇一樣蠕動著捕捉活物。

植物的攻擊性在下降,空氣的毒性在下降,水中的腐蝕性也在下降。

甚至,人們身上的畸變也在好轉。

人類的世界,好像在一步一步恢復,甚至開始有人定期去地面上呼吸新鮮空氣。

雖然雖然人類的新生兒數量還是很低,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一座臨海的島嶼,龐大的貨輪停靠,幾個侍者打扮的人正在往碼頭卸貨。

全是新鮮的食材以及一些精美的日常裝飾品。

這個島嶼很神秘,所有來過這裡又離開的人,都不會吝嗇華麗的辭藻,向未曾見過這座島嶼的人類描述這裡有多麼美麗繁華。

島上有一個宮殿般的莊園,聽說莊園裡住著一個人類。

同時,他們也聽說,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主宰者都在那裡居住。

不過傳言總歸是傳言,不被證實,就是假的。

海面掀起無聲的風浪,一抹鱗光浮出水面。

等浪花消退時,已經變成了修長的影子。

每走一步,身上的水汽就消失一步。

等到他來到莊園門口,那頭長髮已經變得乾燥。

進入房間,兩個面容相似的孩子正機械化地站在牆邊,一隻墨髮墨眼,一隻擁有一頭金色的齊肩短髮。

唇紅齒白男人目不斜視地從兩個孩童面前走過,彷彿他們只是家裡的擺件。

乘坐電梯來到頂樓,銀白色的實驗室裡,有人趴在工作臺前睡著了。

瘦弱的肩膀上掛著一條毛毯,應該是冷的時候自己披上的,可因為睡姿不定,在無意間轉身的時候,毛毯已經落了一半下去。

男人悄無聲息地擰開門,腳步安靜,將毯子從地上撿起來,搭在她的身上。

人類就這樣睜開了眼。

“怎麼在這裡睡著了?”他溫聲問,沒有絲毫責備的意思。

唐柔抬手自然而然地勾住他的脖子,靠在他懷裡,任由人魚將自己抱起來,放在旁邊的沙發上。

“你剛剛在做什麼?”

“給他們調配營養劑。”

人魚聽著,在她手腕內側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紅痕,指腹無聲地摩挲著。

他笑得溫柔,聲音很輕,“還想再睡一會兒嗎?還是下來吃飯?”

唐柔閉著眼,懶洋洋的。

陷在柔軟的靠墊裡,還很困。

納西索斯在她額頭落下一吻,摘掉了眼鏡,直到走到門口,沙發上的女性才驚醒。

她忙喊了一聲,“納西索斯!”

對方回過頭,鉑銀色的眼眸中流淌著溫柔。

“不是要再睡一會兒嗎?”

唐柔抓抓頭髮,爬起來,“你要去哪裡?”

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痕跡有些懊悔,用衣袖遮住。

“昨天……”

“我知道,你和他在一起,所以拒絕了我邀請你去看星星的請求。”

唐柔眼中閃過一絲歉疚,“阿爾菲諾說他新找到了一座島,很漂亮,而且昨天是他第一次來到人類世界的紀念日,某種意義上算是他的生日,所以我……“

“我知道,我沒有控制你的意思。”

納西索斯走回來,摸了摸人類女性的臉,輕柔地說,“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唐柔抿起唇,又鬆開。

最後主動抱住他的腰,眼裡流露出感動。

“謝謝你,納西索斯。”

對方揉了揉她的頭髮,“再休息一會兒,記得下來吃飯。”

唐柔點點頭。

半夢半醒間,好像感覺哪裡在震動。

遠處的海平面湧起一道水牆。

由於距離太遠,落在她眼中,變成了一條不仔細看就發現不了的細白銀線。

她閉上眼,翻了個身,繼續沉沉睡著。

一場足以讓島嶼淹沒的海嘯,到了這裡一點聲音都沒有留下。

納西索斯再次從水中走出來時,臉上多了一道傷痕。

可很快就消失不見。

墨綠色的痕跡在身後一閃而逝,約定的時間還沒來,阿爾菲諾還不可以上島。

碼頭上有幾灘深色的粘稠流體,緩慢地沿著貨箱蠕動著。

納西索斯走過去,它們就瞬間扭曲著站立起來,橡皮泥一樣越來越高,逐漸變幻出人的樣子。

擬態,一直是它們最擅長的。

是的,他怎麼可能會仁慈呢?

他本就不是仁慈的物種。

……

人類已經迎來全新世界。

唐柔下樓梯時,午餐剛好端到桌子。

兩個孩子在花園中跑來跑去,活潑可愛,天真爛漫。

她忍不住露出笑容,對他們喊,“慢點跑。”

孩子們仰頭對她露出笑容。

唐柔並不知道,他們前一刻還宛如機器一樣站在角落裡。

莊園裡有幾個卸貨的人類,他們身體健全,肢體上已經沒有畸變的痕跡。

人類也在逐漸恢復好轉。

看著這樣的世界,唐柔很滿足。

現在人類已經可以與異種生物共存,而且說不出的和諧。

即便世界仍舊存在一些問題,比如說還是會有人在曾經變異比較嚴重的區域受到感染,引發身體疾病,以及危險的氣體時不時會附著陸地上行走的人類的身體。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唐柔一直生活在海島上。

他們告訴她,外面的世界還不夠安全的,等這個世界重新變回不會對人類身體構成傷害的模樣時,他們會讓她自由出行。

其實唐柔覺得生活在這裡也很自由,她想做的一切事情都可以完成,他們總會竭盡全力滿足她的需求。

而且,在他們的陪伴下,她仍舊可以去往任意一個她想去的地方。

曾經主宰人類世界的生化基地全部消失,這個世界好像正在以一種完美的趨勢向全新的未來進行著。

人魚坐在陽光中,對她露出笑容。

唐柔一步步走下去,走向在她看來明媚美好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