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了三個月,軍隊也休息了三個月,魔獸也蟄伏了三個月。這三個月內,楊樹大多數時間都在昏睡,我每天都要給他熬製暖身的湯藥。他身上的寒冷漸漸退去,慢慢地恢復了氣色。好幾次,我知道他想問我究竟給他服用了什麼,卻終究沒有問。我想他應該是不願意去揭開關於仙島的一切,關於我,關於他自己。他不問,我便裝作不知。

楊樹這邊身體才好了一點,戰報就傳來了。

蒙國公主和奇鷹日日相對,竟然動了真情,不肯回去,甚至要求父皇取消她與鄰國王子的婚約。蒙國皇帝震怒,要求白度三十日內交出公主,否則便要發兵將除魔軍驅逐,並搶回公主。白度向金楠公主告知了此事,公主深明大義,同意回去皇宮。聽說此事,奇鷹急了,跪在白度面前立下軍令狀,三十天內必定除掉所有魔獸,否則甘受軍法處置。這下,所有人都為難了。——大雨下了三個月,土石松軟,山體容易塌陷,也容易爆發山洪。不要說攻打魔獸了,去山上走動都很危險。何況那些魔獸體積龐大,力量無窮,再動一下,山體必然坍塌。只是要求公主犧牲自己來儲存除魔軍,是眾人不喜的選擇,而奇鷹的軍令狀,明顯是押上了自己的性命。連白度都左右為難。

這個訊息,我偷偷壓下了,叫小申千萬不要告訴楊樹。他一旦得知,必定要即刻帶兵出戰。他現在日日在帳中,經常昏睡,不知道反而更好。過了兩天,就聽說奇鷹和江旭帶兵出發了。這個江旭跟楊樹一樣,打起仗來不要命,小辛看得真的很準。因為小辛的緣故,我對江旭的安危也多了一份上心。只是他們出發以後,竟然音訊全無。白度急了,召開會議,雪容和流金請命前去支援。雪容和流金出發三天後傳來資訊,找到奇鷹了,他身受重傷,一條命是江旭幫他撿回來的。江旭輕傷,卻因山路崩塌被困在半山無法迴轉。雪容帶著奇鷹和傷兵先回來了,路上遇到山體滑坡,損失慘重。江旭和流金還在外面,爭分奪秒地尋找魔獸,進行戰鬥。青田和紅月也向白度請命出戰了,白度遲遲無法做出決斷。一系列的訊息,令人十分的不安。又過了十天,聽說江旭也回來了,那魔獸踩塌了山體,江旭被巨石砸傷,左腿折了,需要靜養。只剩流金在外,白度再也沒有選擇了,只能同意青田和雪容帶兵出發,支援流金。據說流金帶兵出去也極為不順利,那魔獸利用滑溜的泥地,逃得飛快,除魔軍兵士根本追不上,體力消耗很大,補給則難以跟上。

接二連三的壞訊息,終於傳到了楊樹的耳中。那天他突然醒來,揹著我偷偷出去呼吸個新鮮空氣,就被這接二連三的壞訊息震驚了。我想攔他是不可能了。他不捨得對我發火,只能折騰可憐的小申,被他軍法懲戒,打了十個鞭子。小申回來一臉淚痕,卻安慰我說:柳西,你別自責了,我覺得這鞭子捱得還挺值。

聽說師父要帶兵出去,紅月要求跟師父一起出去。真不愧是紅月,關鍵時候,她總是能為師父考慮周全。

眼看楊樹要出發了,我要幫他繫好鎧甲他都不肯,還在生我的氣。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心裡始終不安。楊樹他們一出去就杳無音訊,我知道沒有除盡魔獸他是不會回來的。齊彬那邊已經放出訊息,再過十天將拔營離開蒙山,要求大家立刻開始整理行囊。我坐在楊樹的帳篷中默默唸著:十天,楊樹,你能回來嗎?

又過了大約七八天,紅月傳來訊息給我了,她說:根本追不上師父,跟他走散了。蒙山的魔獸,基本上被消滅殆盡。

在我們啟程的前一天,終於青田、雪容、紅月也回來了。他們說感謝上蒼,終於趕在三十天內完成了這個幾乎不可能的任務。流金還在尋找師父,說是我們先走,他後來再趕上我們。

我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楊樹果然沒能按時回來。我只能跟著部隊先行離開。小辛這幾天都去照顧江旭了,公主則日日守著奇鷹。我的楊樹究竟在哪裡呢?

除魔軍繼續前進,在離開蒙國國境五十里開外的新縣駐紮下來。在那裡等了二十天,我們終於看到了憔悴不堪的流金。流金雙手遞給我楊樹的落雪劍,以及他在山腳下找到的楊樹破碎的鎧甲。他流著眼淚對我說:柳西,我沒能找到師父,對不起。

我接過楊樹的劍和鎧甲,彷彿感覺到他的餘溫。我突然暈了過去。

等我醒了,身邊照顧我的人卻是公主。

公主,你怎麼來了。奇鷹呢?好些了嗎?我問道。

公主神色憂傷地說道:奇鷹好多了。我聽說陽領軍失蹤了,實在很愧疚,我想過幾天就離開這裡。

我勸慰她說:說什麼呢?這事本來與你無關。別胡思亂想了,把奇鷹照顧好要緊。

正說著,白度那邊派來了人問我道:白統兵詢問柳西姑娘的意見,除魔軍是繼續留在此地尋找陽領軍,還是繼續前進?

我望著來人,答道:這行軍打仗的事白統兵比我還清楚,請白統兵根據戰事需要決斷吧。

來人得了我的話,趕緊回覆去了。

公主告辭也走了。

我跟小申說:幫我去叫流金來一下,就說我有事要問他。

小申去了不久,流金就匆匆趕來了。

我扶著床沿坐了起來,問流金道:你們都找了哪些地方?

流金眼中血絲未退,聲音沙啞。他黯然對我說道:我帶著兩千兵士,翻遍了整個蒙山,把山上和山腳下都仔細地搜尋了一遍,都沒找到師父。只在蒙山半山腰找到師父的落雪劍,一半插在泥裡。後來又在山腳下找到師父的鎧甲,那裡泥地鬆軟,不時有坍塌,並沒有發現什麼痕跡。於是我親自帶兵並發動當地百姓翻遍了蒙山周圍方圓五十里,還是找不到師父的任何線索。柳西,你怪我吧。我真的太沒用了。

流金說著眼泛淚光,把頭埋在手臂裡。

我安慰他道:流金,你做得夠好了。這山上那麼危險,你呆得最久,你是我最感謝的人了。我知道了,也沒其他的事。

流金便告辭了。

我靜靜一個人坐著,想著。

我想得好心疼好心疼。楊樹,你還活著嗎?如果你還活著,一定會回來的。

我跟著隊伍繼續前進,兩個多月後軍隊在雲生嶺附近駐紮下來。這山嶺看著好高,十分險峻。這裡的魔獸也是出了名的兇狠。當地百姓聽說我們來了,都歡喜得出門相迎。

奇鷹重傷,江旭靜養,楊樹不在,面對著這雲生嶺,我竟然生出一絲的膽怯。恐怕白度也是憂心得很吧。想到這,我打起精神來,把昨天還沒弄好的草藥搗好,讓小申送去給奇鷹。江旭那邊我是不用擔心的,小辛跟著我這麼久了,最拿手的就是照顧傷員。

一晃又是一個月過去了,楊樹不在,勘察的工作進展緩慢,聽說已經摺損了十幾個兵士。白度遲遲也還沒有動作。

雪容這個姑娘,別看經驗比不上江旭他們,在這關鍵的時候,表現倒是很沉穩。

又到了入冬的時節,軍隊只好暫停了作戰計劃,進入休整。我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著日子,等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的楊樹。我一點兒也不能想到他可能已經死了。那樣我會活不下,一分鐘也不能忍。

自從楊樹失蹤,我連自己的帳篷也不住了,我就住他的帳篷。我睡在他的床上,用他的杯子喝水,我甚至想要穿上他的鎧甲,拿著他的落雪劍,假裝我就是他,去殺死那些該死的魔獸,去像他那樣地廝殺和流血。最好,我就死在那裡,不要回來了。不,我還要回來,只剩一口氣回來就好,我應該死在蒙山。在別的地方,我死都不能死,我死了楊樹找不到我,會生氣的。他那麼小氣,他是我見過最小氣的男人。可是,流金不是說還沒找到嗎?沒找到就還有希望。楊樹活著,一定會回來找我,我不能讓他找不到。我答應過他的了,不能再不告而別,否則,他不會再原諒我的。我想得視線模糊,心揪成一塊。我想得淚如雨下,悲痛不能自已。

楊樹,你快回來吧,我不知道還能欺騙自己多久。我好害怕,我怕你,也怕自己。我把雪原冰魄拿回來了,沒想到卻躲不過那三個月的滂沱大雨。

就在我胡思亂想、思緒混亂的時候,白度居然親自來找我了,後面跟著流金。

我收拾起悲慼的心情,問道:白統兵今日如何有空前來?

白度見我憂傷面容,臉上顯出十分同情,用他那一貫溫和平穩的聲音對我說道:柳西姑娘,我們得到一個訊息,,是關於師父的。

我抓住他的手,急切地問道:楊樹回來了?

他搖頭說:沒有。

我的心陡然一沉,又問道:他死了?

白度連忙安慰我說:柳西姑娘,你別激動,你先冷靜下來。

我鬆開他的手,悽然說道:好,你說,我在聽。

我的心揪成一團,不知道白度將要說些什麼,好似聆聽一場審判。

只聽白度緩緩說道:昨夜流金在帳篷內突然接到一個飛鏢來信。

說著,把一張摺疊著的白紙遞給我。

我發抖的手幾乎拿不住那張紙,哆哆嗦嗦地開啟,只見短短一行字映入眼簾——陽影在青州。

我又驚又喜,不敢相信地望向白度,說:這,你們怎麼看?

白度語氣保守地說道:青州離這裡一千里,離蒙山一千三百里。確實是不太可能啊。

流金急忙插嘴說:我昨夜接到飛鏢,那射鏢之人的身手簡直不在我之下。特地前來發一封虛假的資訊,可能嗎?還有,這青州那麼大,師父就算在青州,又在哪裡?那黑衣人只提到青州,難道是要轉移視線?

白度沉吟道:現在我們軍隊裡面正缺少人手,再派太多人去尋找師父恐怕很難。

流金自告奮勇地說:我自己找去。

我決然說道:我要親自去。哪怕是虛假的訊息,我也去。

說著,我轉向流金,勸他道:流金,你別去了,軍隊裡面正缺人,白統兵這邊太虛空了不行。

白度思慮片刻,對我說道:柳西姑娘,就讓齊彬跟你去吧。

我想了下,說:好。就這樣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