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夫人把下人看到的場景都告訴了俞將軍,晚飯後將軍倚坐在門檻上喝著一壺淡酒,並沒有把夫人的話放在心裡。
月色朦朧,整個大唐此時一派靜謐景象。幾家燈火燃燒,炊煙裊裊,空氣中還傳來八月末的桂花香。
夫人見他沒有看重這件事,不免有些擔憂地說:“老爺,新來的先生看起來並不像是會教書育人的料,他要是再這樣胡鬧下去,把我們百謙、柏兮當成什麼了?”
“哎,”俞將軍出手攔住她,“你看今晚月色多好,耳根子清靜,沒有戰馬踢踏,沒有操練軍聲,有的只是夏日蚊蟲嗡嗡,還有夫人你稀碎的埋怨,這樣的日子是多麼難得。”
“埋怨?”俞夫人聽他這麼說原本想生氣,但好不容易見他悲春傷秋一次,也就沒有多的為難他,“這樣的日子是難得,那也用不著用你兒子的時間陪葬吧?”
俞將軍這才回過神來,“夫人,你沒見百謙他這幾日背書多認真?你看過他之前有過這麼努力嗎?”
“那是他自己偷懶,柏兮早就背過了。再說了百謙在背書那柏兮乾的是什麼?給他端茶遞水,我們府上又不是沒有下人,這要是傳出去成何體統?”
“好好好,夫人,我一定會提醒駱扶君讓他注意一點的。不過今日不是柏兮回郡王府探親的日子,怎麼沒見他出門?”俞將軍這才坐正身子,詢問正事。
俞夫人剛剛咄咄逼人的氣勢又沒有,反倒把身子轉向一邊說:“那孩子不知道怎的,突然對郡王府產生了間隙,讓他回府上去看看郭王妃,他有些牴觸。”
俞將軍皺眉,“是誰在他耳邊吹了風?怎麼能不回府呢?要是被別人知道了,說我們強硬不讓柏兮回郡王府,這是會落下把柄的!你明日必須給我說通了,他是我俞甫的兒子,也是廣陵王李淳的兒子,一點他必須要清楚!”
第二日一早俞夫人就把柏兮喊進房裡,將軍交代的事情她還是要領命完成。至於這孩子為何突然對郡王府改了態度,她也想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柏兮進屋後就給夫人行了跪拜禮,俞夫人也沒繞彎子,單刀直入地就問了他昨日為了鬧脾氣不去郡王府。
“孩兒每次回郡王府,母妃都不喜歡孩兒,態度一次比一次惡劣,整個府上沒有人喜歡孩兒,我去了也是忍受他們嫌棄鄙夷的眼神,那兒一點都沒有將軍府好,我一點都不想過去!”柏兮如實回答,每次到了該回府探望的日子,他就覺得害怕,現在甚至帶有著怨恨。
俞夫人聽他這麼一說也便能理解他了,整個郡王府對他是唯恐避之不及,因為廣陵王對他的態度,大家都清楚,所有人的態度都暗地裡一致了。
俞夫人耐心教導他說:“你母妃再怎麼討厭你,那是她的事情,整個王府對你的態度都與你無關,你要做的就是盡一個兒子的責任,時常回去看望自己的母親和父親,不至於以後背上一個不孝的罪名。你不需顧及旁人看法,只要努力盡孝道,以後沒人抓得住你的把柄。”俞夫人走下來眼眸清澈地看向遠方,若有所思地說:“你的身份不同,你回到郡王府便是建安王,你的母妃是郭氏,所以行千步怕萬步,日後讓你去做的除非你真的想好了利益關係,否則還是少拒絕的好。”
柏兮聽夫人這麼一講,他便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原來自己的一個小行為會為以後帶來更大的隱患。他抬起頭感恩地對夫人說:“阿孃,我知道了,我這就去郡王府!”
俞夫人看著柏兮的背影消失在院落,她黯然傷神地扶著雕窗,只要沒人在他耳邊吹風,他便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他無需把別人的想法放在心上,他就是她將軍府的少爺。
郭王妃正在院子裡欣賞著滿園的風景,好多花都開了,槐花、楸樹、海棠、風鈴草等等競相開放,一片白的紫的紅的綠的花海。徜徉在其中的郭氏,就像一個花仙子,左手捻起夕霧花右手摘下白玉蘭,一會問身邊的侍女哪多插在髮髻上好看。
不知道她和身邊的侍女說了什麼,忽的就笑開了花,用手遮捂著嘴巴,若隱若現的輪廓完全看不出她是一個九歲孩童的母親。
末桑眼尖看到了月亮門後的李宥,恭敬地說了句:“恭迎建安王。”
郭氏這才從歡愉中回過神來,剛剛笑靨如花的容貌立馬就變成面如死灰。她並不想給李宥好臉色,王府雖不如宮中,但是人多嘴雜,戲要做足就要從頭斬斷他的念想。
“你來這裡幹什麼?”郭氏十分不開心,見有人打擾了她賞花的興致,也無心看花了。
李宥拱手說道:“孩兒回來看望母妃。”
“看望?有什麼好看望的,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多去和你父王交心,看看能為他披露一點將軍府的情況。在這兒假心假意的討好我,你有什麼好處?”郭氏眼睛並不看她,說起這樣的話來竟和紀氏一樣討厭。
李宥沉著氣,知道不可和母妃發火,“父王那兒孩兒已經去過了,不過父王事務繁忙,我便草草說了兩句就出來了。孩兒順道來看看母妃,見母妃心情不錯,身體也安康,孩兒這就放心了。”
“整個王府都沒有你要擔心的事情,”郭氏學著平日裡紀氏說話的那種陰陽怪氣,“你啊,還是多操心你自己吧,這輩子也別想和你的哥哥們那樣和皇室掛上什麼關係了。”
李宥淡淡一笑,隔著那麼遠他都能感受到母妃郭氏的寒冷態度,不過他都習以為常了。哪次來郭氏給了他好臉色?他不知道為什麼郭氏對她唯一的兒子如此冷淡,難道連他都嫌棄他那張帶有胎記的臉嗎?
“母妃多慮了,大哥李惲二哥李寧都是父王的愛子,我當然和他們無法比較。只在將軍府過著平淡的生活孩兒目前已經很滿足了,不會和他們有什麼爭執的。”
“有你這句話最好,以後你別妄想著和你的大哥們在政治上有什麼利益可分,你啊,是沒有那個命的。”
李宥的手已經緊緊地握成一團,小小白淨的臉上竟然暴起了青筋,他的心已經被傷透了。他慶幸自己離開郡王府的時候沒有落過一滴淚,因為今日的他覺得一點都不值。這個他出生的地方,是他帶著傷離開的,永遠都是帶著傷離開。
“哎呀,我也乏了,就不請你進屋飲茶了。你就退下吧,末桑。”郭氏輕喚侍女的名字。
“是。”
“扶我回房休息吧。”說完她就轉身也不就給李宥回話的時間。
李宥見郭氏離去,他心中的怒火也消了不少,要不是想著阿孃說的話,他那麼好的性子也早就受不了郭氏那樣輕慢的態度。
李宥退下的時候,在府中遇到了李惲。李惲依然長成了小霸王的模樣,在整個京城誰不知道廣陵王大兒子李惲是個恃寵而驕的人,依仗著紀夫人的寵愛,便在京城中特立獨行。
“喲,這不是我們三弟李宥建安王嘛。”李惲見他那副模樣,忍不住想去取笑他。
李宥沒有理他,從他側邊走開了。
但是李惲最受不了外人這樣無視他的感覺,他皺著眉專門挑刺說:“我說你這副醜樣子整天還出來招搖,怪嚇人的。我勸你以後能不能不要來郡王府了?這府裡上上下下都沒人歡迎你,你何必這樣自取其辱?你說要是母妃喜歡你,父王寵你,你還有回來的盼頭,整個王府躲你都來不及,真不知道你腦子裡是怎麼想的。”
李宥慶幸說這些話的人是李惲而不是自己的母妃,因為這樣他所有的怒氣都可以發在大哥身上。他雖然是出了府的少爺,但是他回來就是名正言順的建安王,即便是大哥對他態度也應該禮讓三分。
這下倒好,別怪李宥對不尊重他的人動手了。
黃昏下,兩人在長廊上撕打起來,影子被夕陽拖得長長的,攪在一起,不分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