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不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不顧性命地前來勸諫了,可是,年輕的帝王也是第一次,罕見地沒有發火。他上前,扶赴霜華的早已風燭殘年的身子,微微地蹙起了眉。嗔怪道:“恩師,您老人家這是來湊什麼熱鬧啊……”

“陛下,天下久安,人人安定,可是,這朝野之中,又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您啊陛下……”一生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年邁帝師握緊了年輕帝王孔武有力的手腕,一下,又一下。

心裡,有某一處屏障“嚓啦”一聲地碎開,所有的堅持,就在剎那間煙消雲散。年輕的帝王握緊了恩師瘦骨嶙峋的手,忽然之間,低低地笑了起來:“就遂了恩師您的意吧……”

若沒了她,這世間的百態,就沒了顏色,那麼,是花紅柳綠,抑或是堤岸楊柳,又有什麼區別呢?

“陛下英明,陛下英明啊……”喜極而泣的年邁御史,再一次的朝著地下跪去,心裡卻早已樂開了花——這後宮之中,滿宮的嬪妃,均無所出,而今,再選繡女,大家當然都明白意味著什麼。就連這個一生剛直不阿的年邁御史,也在盤算著要將自己今年已滿十四歲的孫女兒送進宮來,然後光耀門楣。

可是,就在霜華的歡呼聲中,年輕的帝王,早已轉過身去,將一抹黑色的背影,留給了這個空洞的大殿,還有這滿室的寂寞——真寂寞啊,沒有了暖玉的笑聲,原來,這太陽都沒有溫度,沒有了暖玉的身影,這個大殿,不論多少人來去,都仿若空無一人啊。

年輕的帝王微微地搖頭,然後丟下年邁的臣子,隻身一個,朝著殿外走去。看到帝王離去,霜華猶在叩拜不已,好心的小太監上前,輕輕地扯了扯霜華的衣袂,然後,指了指已經快步走出大殿的帝王。

不明白年輕的帝王對於選秀一事,為什麼還是表現得如此冷淡,年邁的帝師望著年輕帝王被拉得狹長的身影,忽然之間,怔忡起來,不明所以。

遠來的風,吹進敞開著的門口,流連在霜華的髮絲之間,空無一人的大殿裡,只有年邁的帝師,還有靜靜地沉思著,數不盡年華寂寞。

年輕的帝王,沿著大殿的一側,一直向前,小太監小跑地跟在身後,心裡,卻是忍不住地嘆息。因為他知道,每天的這個時候,年輕的帝王只會去一個地方,那就是暖玉宮——那個遠征歸來,卻因為傷重不治,最終逝去的暖玉公主,生前所居住的宮殿。

可是,這又是何苦呢?人都已經不在了,只剩下一具蒼白得彷彿冬雪初融的屍體,那樣的長長久久地對著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真有用嗎?真的,有意思嗎?

這話,小太監當然不敢說,非但他不敢說,相信普天之下,還真沒有人敢如此的明言頂撞。可是,時光如水,歲月如流。沒有人可以留得住已經逝去的背影,就如沒有人可以留得住時光的腳步一樣。

人來了,人去了,只有留在原處的人,還永遠的活在過去的種種裡,永遠的都無法解脫,無法釋懷。

當暖玉被帶進書房的時候,商天壽已經換下了朝服,正坐在他平日坐的太師椅上,閉目養神。不得不說,方才聽到的那一番話,深深地刺激了他的神經,於是,那些隱藏在記憶深處的血腥和陰謀,又再一次地以重溫的方式,進入了他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