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四處看了看,他們真的在一艘小木船上,四周是平靜一望無際的大海,撐船的使者一槳下去,小船兒便無聲無息地朝前飄上幾十裡,極遠處與海天之色溶在一處的仙島輪廓隱約可見。
“我們去找反生香嗎?”她問。
扶蒼搖了搖頭:“這些起死回生有逆天道自然的東西都是被嚴加看守的,只看看便好。”
好,去哪裡都好,只隨便看看都可以,和他一塊兒就什麼都無所謂了。
小木船停靠在仙島畔,扶蒼將玄乙拽上岸。
因離恨海再也回不來,只剩三生石畔一個愛侶勝地已不能滿足諸神的需求,有段時間那裡簡直神滿為患,不小心一腳踩下去能驚起三四對愛侶,大家都有點受不了。慢慢地,諸神發現四海上諸般仙島景色也挺好,三生石畔終於不再神擠神。
聚窟洲在眾仙島中倒並不怎樣為諸神喜愛,因著反生香之名,這裡有重兵把守,神鳥山景緻也不算特別綺麗,玄乙沿著林間碎石小道行了一陣,就沒見幾個天神來這裡玩。
“這裡來。”扶蒼輕輕拉了拉她。
盤山小道近在眼前,龍公主似乎走不快,慢悠悠地晃在後頭,以前不這樣,想必身體不舒服,她總也不說,裝著沒事一樣。
“來。”扶蒼將她打橫抱起,先前氾濫的懊惱與悔意,以及無數歉意又回來了,“抱歉,弄疼你了罷。”
公主傲慢地扭頭看風景:“燭陰氏怎麼會疼。”
還是老樣子。他吹去她發上的落葉,一路行的不快不慢,及至到了山頂,卻見正中竟有一座天然的白玉池,似樹葉的形狀,池內積水蔚藍,雲霧繚繞中顯得十分明豔。
“咦,這裡不錯。”玄乙掙開他,走去池邊看了看,站在崖邊眺望遠處青翠與海天一色的交織,“你來過這裡嗎?”
他好像認識路似的,她難免有點驚訝。
青色衣襬鋪開在池邊,扶蒼盤腿坐在纖塵不染的白玉臺上,道:“在我六千歲時,母親渡百世輪迴劫未成,我曾獨自前來聚窟洲想取反生香,不過後來才知曉,那隻能令凡人起死回生。”
玄乙坐在他身邊,用手去撥蔚藍的池水,入手冰寒,她想了想才問:“為什麼她要渡百世輪迴劫?”
百世輪迴劫成功,本性不滅,一如白澤帝君,年歲久長,幾乎與天同壽,若非意志極為堅定者,這非但不是什麼成就,反倒是個折磨。
扶蒼溫言道:“母親雖然真心愛我與父親,但也有她自己的追求,父親應當非常欣賞她這一點。也正因此,無論她成不成,父親都會庇護到底。”
玄乙嘆了口氣:“青帝陛下真是不錯。”
扶蒼在她腦門兒上一敲:“要叫父親。”
她笑著抱住他的胳膊,歪著腦袋仰頭看他:“嗯,兩個青帝陛下都不錯。”
作死和甜言蜜語,龍公主兩大絕招。
扶蒼摸了摸她的長髮,她剔透飽滿的面頰看著幾乎比山頂的雲霧還要白上三分,即便身上隨意套著自己的外衣,依舊是媚色橫生,清豔嫋娜,也可能他就是喜歡看她穿自己的衣裳。
她躺下去,縮在他懷中,手裡又開始捏白雪,他索性也躺下去,支著下巴看她把白雪捏成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不知過了多久,他竟慢慢睡著了。
寂靜中,扶蒼彷彿聽見了青帝宮庭院裡那些參天大樹葉片的颯颯聲,像在下著細雨一般。
然後,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青帝宮濃綠山水如詩如畫,水晶般的澄江湖畔忽然多了一道小小的身影在獨自玩耍,他不禁朝他走過去,那小小的身影便張開手歡快地朝他撲來,他立即抱住。
扶蒼睜開眼,靈夢殘餘的氣息猶在,他心中竟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極平安喜樂的感覺。
他低下頭,龍公主也正乖巧地睡在他懷中,長髮鋪開,雙手搭在胸前,聚窟洲天色將晚,霞光萬里,都凝聚在她翹起的睫毛尖上。
萬籟俱寂。
大婚後的第六十年,靈夢降臨。是他的靈夢,意味著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將是華胥氏血脈。
扶蒼俯下身,將玄乙面上的長髮撥開,細細去吻她暈紅的面頰和濃密的睫毛。她迷惘地睜開眼,隨即軟軟地去推他,猶帶疲倦地咕噥:“……不要了。”
他卻抱緊她,將臉埋在她長髮中。過了許久,他低聲道:“我方才有靈夢降臨。”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與下界凡人不同,為免清濁失衡,上界諸神繁衍生息全靠靈夢預兆,唯有靈夢降臨後十日內方有受孕的可能。而似華胥氏燭陰氏這般血脈稀薄而高貴的部族,一輩子能有兩三次受孕靈夢已算極好的了。
尋常都要在成婚十萬年後方有預兆,想不到他的靈夢來的這樣快。
玄乙用袖子壓住呵欠,伸懶腰似的抱住他的脖子:“我可不可以說不想生?”
……語氣聽起來不像是不想生。
扶蒼摩挲她冰涼的面頰,柔聲道:“真的不想?”
她軟軟地舒了口氣,語氣更軟:“那可不可以等幾天?”
扶蒼伸指在她臉上極輕地彈了一下:“傻公主。”
絢爛的晚霞中,山頂白玉池內蔚藍的池水像是被點化過,變成了極淡的嫣紅,池畔碧樹枝葉垂墜,似是要從池中汲取靈液。
玄乙目不轉睛看著這片綺麗的景緻,直到夜色降臨,池水又漸漸變成了天河般閃爍。
真漂亮。
扶蒼輕道:“黎明時,池水會變成淺綠色。下雨的話,會是青蓮色。唯有下雪的時候沒有顏色。”
玄乙忍不住回頭:“……你上回在這裡待了多久?”
他想了想:“兩年罷。”
龍公主不出聲地看著自己,眼波流轉,極罕見地露出溫柔之色,扶蒼便從她發上取下金環把玩,這枚金環巧奪天工,可也能看出造型已非時下款式,雖然她從不說,但想必它十有八九是她阿孃的遺物。
忽聽她低聲道:“清晏也是,去翠河畔獨個兒待了幾年。”
回來的時候耳朵上從此就多了一付漆黑珍珠耳墜,據說是河神給他的阿孃小時候的飾物,到今天他還沒摘下。他不想成婚,大約是覺得自己一定會變成父親那樣,放縱的龍性使燭陰氏歷代帝君在感情這塊上都沒什麼好名聲。
玄乙突然柔軟地糾纏住身前的青華帝君,玉頰上泛起一層曖昧的笑意,聲音變得嬌軟:“扶蒼師兄,我好像不想等了。”
她貼著他的唇,學他的樣子,在上面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