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間內,燈光明亮。

章平川輕輕關上身後的門,接通電話。

“喂,劉茜茜,你忙完了?”章平川一邊說著,一邊把洗漱臺的水龍頭開啟,清涼的水流潺潺而出,他將火辣辣的左手伸到水下,試圖緩解那陣刺痛,右手則穩穩地舉著手機問候劉茜茜。

“你又在喝酒?”電話那頭,劉茜茜的聲音帶著一絲質問,清晰地傳入章平川耳中。

“嗯啊,和幾個高中同學。”章平川回答道,水流衝擊著他的手,發出輕微的聲響。

“又喝多了?”劉茜茜緊接著追問。

“啊?沒有。不是,你為什麼認為我會喝多?”章平川心裡不禁有些不服氣,暗自嘟囔著:我又不是酒鬼。

“那你要問自己,誰第一次見面就喝趴下的。”劉茜茜毫不留情地補刀。

“我那天喝了三種酒,混酒容易醉。”章平川雖然有些尷尬,但還是“倒驢不倒架”,堅決辯解,心裡想著:不是我方無能,實在是混酒太強大。

“切,口是心非的男人,敢做不敢認。”劉茜茜在電話裡表示,那語氣彷彿在說:你那是為什麼喝醉當我現在不知道?

“不是,大姐,這事翻篇了,以後不要提了好不好?”章平川面對已經頗為了解自己的劉茜茜,頓時覺得犟不了一點,無奈地說道。

“章平川,你又喊我大姐,你皮又癢了是不是?”劉茜茜聽不得“大姐”這個詞,心裡惱火地想著:你跟誰姐呢?

“沒有沒有,口誤口誤。”章平川只得趕緊認慫,不敢再嘴賤。

“哼,我給你記賬,給我等著,遲早跟你算總賬。”劉茜茜發狠地說道,語氣裡滿是威脅。

“啊?我錯了,這個清單咱再商量商量,給我留點活路行不行?”認慫,似乎成了章平川此刻唯一的出路,他苦笑著說道。

“那誰叫你老是惹我生氣的?我不要面子的啊。我明明比你小。”劉茜茜的聲音裡好像帶著委屈。

“對對對,茜茜永遠十八歲。”章平川習慣性地又開始嘴賤了。

“章平川,你少給我嬉皮笑臉的。”劉茜茜氣不打一處來,心裡想著:這男人今晚喝多少了?喝得失去理智了?

“是,是,那請問劉茜茜同學何時歸國啊?要不要給你接風啊?”章平川連忙扯回話題,試圖轉移劉茜茜的注意力。

“嘻嘻,好啊,那你明天來BJ給我接機,我不介意多個人的。”劉茜茜笑眯眯地說道,似乎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你明天就回來了?”章平川乍聽到這個好訊息,真的是喜出望外。

“嗯,明天下午兩點左右落地BJ。剛跟你開玩笑的,明天接機你不要來,我要回家陪陪媽媽,在家好好休息幾天,有點累了。”劉茜茜聽出他語氣中的驚喜,不再逗他,認真地說道。

“哦,好的,我明天中午準備回去接樂樂也看看爺爺奶奶的,正好把簽名照帶給她,後天晚上回魔都。”章平川也把自己明後天的安排告訴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輕輕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嗯,那你明天還要開車,今晚少喝點,一會我會檢查的。”劉茜茜脫口而出,話一說完,她才覺得有點尷尬,心裡暗自思忖:我為什麼要檢查?她不自覺地開始咬起手指甲來。

“好啊,有你督促,我肯定不會喝多,放心吧。”章平川連忙立了個flag。

劉茜茜選擇相信這男人,她出國這幾天,時不時地趁著工作間隙也會給章平川分享一下現場圖片,從章平川的反應來看,不管是語音資訊還是文字,都能感受到他的精神狀態確實在好轉。

就是這狗男人時不時會吐槽一下她自拍不好看,說她死亡角度,仗貌欺人。說的她又恨又歡喜,她在心裡暗暗發誓,再見面肯定毫不猶豫先揍他幾拳讓他長長記性,不過這話先不能透露出去,免得這狗男人不敢出來。

“那你陪同學去吧。”劉茜茜說道。

“嗯,好的,拜拜,一路平安。”章平川說完,結束通話了電話。他感覺手好多了,不再有火辣辣的痛感,於是用旁邊的紙巾擦了一下手,又回到座位上。

鄭玲玲關切地問道:“手還好吧?”

朱正楷和胡豔霞也關心地看了過來。

章平川故作輕鬆地甩了甩手,還用右手拍了拍,說道:“沒事沒事,來,接著喝。”

過了一會,章平川見鄭玲玲把手機遞過來,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只聽她低聲問道:“這個人是你吧?”

手機上顯示的是上次他和劉茜茜並肩送糖糖夫妻兩口子的圖片。

章平川都震驚住了,心裡想著:不是,大姐,你啥眼神啊,這都能認出來?不對,今天好像和上次穿的同一套衣服。他衣櫃裡就那麼七八套衣服,平時也就換來換去穿。

這事也沒啥好隱瞞的,而且剛剛估計鄭玲玲都看到劉茜茜名字了,但是他還是解釋道:“不是像報道里說的那樣,就普通朋友。”

鄭玲玲相信這點,但還是驚詫於這男人能跟劉茜茜交上朋友,據她所知,劉茜茜的朋友雖然多,但大多是工作上的,她實在好奇這個男人是怎麼和劉茜茜認識的。

她急著瞭解這些,於是繼續低聲問道:“你這麼多年做什麼的呀?圈裡人?”

“啊?我一直做工程的。”章平川回答道,心裡有些納悶她為什麼這麼問。

“那你怎麼和她認識的呀?她圈外朋友不多的,方便說嗎?”鄭玲玲追問道。

“沒啥不方便的,就是偶然認識,她這人沒架子,很好相處。你是圈裡人?”章平川一邊回答,一邊反問道。

“算是吧,不過我是做幕後的。你們關係不像普通朋友,應該很好吧?我看她這麼晚還給你打電話。”鄭玲玲繼續說道,目光緊緊盯著章平川。

“沒有很好吧,來魔都才認識的,關係真的一般般。剛剛找我有事的。”章平川自覺關係真的一般般。

兩人只是因緣際會,劉茜茜出於善心,開導了他兩次,請他喝了三頓酒,厚著臉皮貼上去說關係很好?章平川做不到。

而且他所有的反應都是對等的,當初如果劉茜茜不主動,他也不會回應。人家給予他關心鼓勵,他也回以熱情對待。

別去傷害任何一個主動關心你的人,這是章平川為人處世的原則。

至於蘇暢和糖糖認為的言語曖昧?章平川說話向來都是這個風格,也就是劉茜茜不吃這一套,認為油嘴滑舌,嬉皮笑臉,章平川一直認為這是幽默,好吧?

鄭玲玲問到這裡,也不便再繼續問下去。

“哦,對了,記得幫我保密,老K都不知道的。”章平川想起來又囑咐一句。

“嗯,我不會跟別人說的。”鄭玲玲鄭重點頭答應。

鄭玲玲示意加個微信,方便聯絡,章平川自然沒意見,兩人掃碼加了好友。

餐廳內,暖黃的燈光柔和地灑在餐桌上。鄭玲玲似是鬆了一口氣,她目光落在章平川身上,見他吃菜的頻率漸漸少了,便估摸著這會他肚子應該填得差不多了。於是,她臉上泛起一抹紅暈,開始頻頻舉杯邀章平川喝酒。

剛開始,一切都還正常。但隨著時間推移,只見鄭玲玲俏臉愈發通紅,眼神也有些迷離,卻仍舊在不斷舉杯邀請。章平川眉頭微微皺起,輕輕搖搖頭,帶著一絲關切對鄭玲玲說道:“別這麼喝,容易醉。”

胡豔霞早就停杯不喝了,她估摸著也就喝了二三兩左右的紅酒。她一兒一女,小女兒才五歲,一會還得回去帶小孩呢。此時的她,神色中透著一絲焦急,時不時看一眼時間。

朱正楷性格寬厚,見狀也和胡豔霞一起勸鄭玲玲少喝點。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輕聲說道:“玲玲,差不多就行了,別喝太多。”

鄭玲玲卻不聽勸,被他們三人這般輪番上陣勸說,急得眼眶都紅了,脫口而出:“今晚我是真高興,好久沒看到平川,我想多喝幾杯。沒事的,我回家也是一個人待著,跟你們一起很開心。”

聽到她這般說,眾人也覺得再勸下去有些不合適,只能無奈地看著她。

胡豔霞實在待不住了,此時都快9點了,她著急回家帶孩子,率先撤場。

胡豔霞離開後,剩下章平川和朱正楷兄弟倆陪著鄭玲玲一起喝。

朱正楷本就酒量一般,是個“小趴菜”,不一會,最多3兩酒下肚,便覺得頭暈目眩,不勝酒力,靠在椅子上,眯著眼,擺擺手說:“不行了,我真喝不下了。”

於是,只剩下章平川和鄭玲玲兩人,他們不時舉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氣氛稍有些沉默,空氣彷彿也凝固了幾分。

好在鄭玲玲酒量應該還可以,至少剩下的那瓶紅酒喝完了,她也只是臉更紅而已,看上去還是清醒的。

不知何時,朱正楷已經悄悄把賬結了。三人收拾好東西,離開包廂。

走出私廚的大門,喧鬧的氣息和夜晚的涼風一起撲面而來。

章平川剛想問問要不要他喊個代駕,一路把三個人都送回去,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鄭玲玲突然從後面快步走上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眼神中滿是期待,語氣中帶著一點哀求說道:“平川,我現在還不想回去,你陪我一起去唱歌,好不好?”

章平川心裡頓時一緊,滿是為難。按他本意,那肯定是不答應的。他明天中午還要開車回家,四百公里的路程,起碼得四個多小時,晚上得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才行。

這會再去唱歌,還能不喝酒?要是喝了酒,那明天開車可就真的夠嗆了。而且,他實在摸不透鄭玲玲今天是怎麼回事,萬一她喝醉了,怎麼送她回去,送到哪裡,都是讓人頭疼的事。

“平川,我們好久沒見了,好歹同桌一場,這點感情都沒有了?”鄭玲玲緊緊拽著他胳膊不鬆手,一副不答應就不讓他走的架勢。

章平川無奈地嘆了口氣,心裡想著:得,得,去吧去吧。他對天發誓,自己真沒有其他心思,這會他只想避嫌。

於是,他伸手拉過站在邊上歪歪扭扭的朱正楷,說道:“我們三個一起吧,人多熱鬧點。而且你不能再喝酒了,我們多唱歌,行吧?”

朱正楷本還想推辭,可章平川拉著他胳膊的手重重地一用勁,同時不斷地對朱正楷使著眼色。

朱正楷估計也是酒醉心明,瞬間明白了章平川的意思,熄了回家的心思,拍著胸脯大聲說:“走啊,今天難得高興,唱歌去,不醉不歸啊。”

章平川聽了,心裡忍不住想罵娘,暗自嘀咕:說什麼不醉不歸啊,一會你倆都喝醉了,我怎麼送你們?

鄭玲玲見他三言兩語便答應下來,面上頓時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開心地說道:“好,我少喝點,保證不喝多。”

既然都說定了,幾個人也不再遲疑,先往章平川停車的位置走去。路上,鄭玲玲拿出手機發了兩個位置過來,一個是商K的位置,一個是小區位置,下面還有一行字寫著幾棟幾號。

章平川一隻手拿手機,另一隻手正拉著朱正楷在前面走著,扭頭望去,鄭玲玲笑嘻嘻地對他說:“這是我家。”

章平川心裡一沉,暗暗叫苦:完蛋玩意兒,你這是有備而來啊。他暗下決心,一會說什麼也不能讓她喝多。

等代駕趕到,一行三人便往商K而去。

到了地下停車場,下車後,鄭玲玲這會在前面輕車熟路地帶著他們一路向前走著。她腳步輕快,似乎對這裡十分熟悉。

一到包廂內,朱正楷便直奔最裡面的沙發,往那一躺,對著章平川擺手道:“小k,我先緩一緩。你和鄭玲玲先唱著。”

章平川見狀,心想:得,本來就是拉你過來避嫌的,你不喝酒更好啊。

也沒見鄭玲玲跟服務員交流,這會三人剛坐下,果盤、啤酒、零食便絡繹不絕地端上來,放在兩張茶几上。

鄭玲玲今天看上去是真高興,只見她手指在點歌臺上一頓操作,看這架勢絕對是熟練工。緊接著,音響裡傳來熟悉的前奏,竟然是男女合唱的《廣島之戀》。

這首歌當年章平川和前妻一起沒少合唱,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詞,瞬間勾起了他心底的回憶。那些曾經的畫面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讓他心中五味雜陳。

鄭玲玲把一支話筒塞在章平川手裡,眼神中滿是期待,看這架勢,不唱還不行。

章平川連連擺手,臉上露出尷尬的神情,說道:“不行,別人唱歌要錢,我唱歌要命,不會唱,我聽你唱就是了。”

鄭玲玲卻不惱,她起了幾瓶啤酒,放在章平川面前,笑著說道:“平川,你都答應出來唱歌了,這麼推辭就沒意思了。當年元旦晚會我沒參加,但是我聽他們說,你可是唱了歌的。吶,我也不逼你,二選一,要麼陪我唱,要麼我唱一首,你喝一瓶,自己選。”

章平川無奈,只得拿起話筒,跟著鄭玲玲一起合唱起來。但他全程對著螢幕,就這麼坐在沙發上唱著。鄭玲玲站在茶几前,唱兩句便回首看一下章平川,章平川每次都趕緊躲開她的眼神,心中暗自警惕。

他自覺自己普普通通,沒那麼大魅力,自嘲地想著:真有本事能離婚?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不知道鄭玲玲什麼意思前,他堅決不會自我膨脹。

他見多識廣,搞工程的人三教九流接觸的多,他認識的一個老闆,在KTV裡面和一個新來的妹子對上眼,當晚就去了酒店,啥也沒來得及幹,就被人捉了奸,遭了一次仙人跳,花了三十萬才脫身,等事後再想找人,上哪去找,還不敢報警經公。

這些例子太多了,他不是說同桌一定有什麼壞心思,但是出門在外,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他們畢竟二十多年沒見面,誰知道她現在是個什麼狀況。他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小心謹慎,不能掉以輕心。

在KTV昏黃且略顯曖昧的燈光下,音樂的餘音還在空氣中嫋嫋迴盪,一曲唱罷,鄭玲玲情緒高漲地歡呼一聲,動作迅速地拿起啤酒就要和章平川吹瓶。

章平川見狀,心中一驚,連忙伸手阻攔,說道:“我們唱歌,我們唱歌,酒少喝點。”

“平川,你以前可不像這樣掃興的。”鄭玲玲微微撅起嘴,嬌嗔道。

“嘿,人總是會變的嘛。再說了,這不叫掃興,這是關心,不管是你喝多還是我喝多,都不好,身體要緊是不是?”章平川試圖耐心解釋。

此刻,昏黃的燈光彷彿給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朦朧的紗,鄭玲玲緊緊地盯著章平川,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平川,說實話,你要是不想唱,可以先走,我不會怪你的。”

“你看你這話說的,來都來了,怎麼會不想唱呢,繼續唱繼續唱,酒少喝點嘛。”章平川感覺有些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回應。

“那我又想讓你陪我唱歌,又想開心地喝酒,你說怎麼辦?”鄭玲玲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撒嬌,又似乎有些任性。

章平川心裡一陣無語,暗自思忖:不是,你問我怎麼辦,我咋說?涼拌?還既要又要,你是我什麼人啊?非得慣著你?

他心裡湧起一股想撤的念頭,覺得眼前這女人如此任性,自己伺候不起還躲不起?

就在這時,燈光下,鄭玲玲突然一把拉住章平川的胳膊,手上的力度不小,彷彿生怕他跑掉。

她臉上帶著明顯的哀求,眼眶微紅,聲音裡竟含著哽咽:“平川,看在同桌的面子上,你就讓我任性這一回,行不行?我不要你喝,我自己喝,行不行?真的,就今天這一回。”

章平川看著她那張原本精緻的臉蛋上此刻佈滿哀愁,心中不禁一軟,語氣也變得溫和起來:“鄭玲玲,你要是真有什麼事呢,方便的話講給我們聽聽,看看能不能幫你出出主意,不方便說憋在心裡也可以,但是不要灌自己酒,你一個女孩子,出門在外,喝醉不安全,知道嗎?”

鄭玲玲果斷地說道:“我沒有什麼事,就是看見你高興,特高興,你無法理解的高興。平川,以前不管我求你什麼事,你都會答應我的。今晚就再答應一次,行不行?”

章平川心中吐槽,不是,你說話注意點啊,老K還在呢,咱倆清清白白的,我碰都沒碰過你,什麼就叫我什麼事都答應你,不帶你這樣說話的啊,讓人誤會。

說完,章平川尷尬地看向朱正楷的方向,只見這老兄整挺好,眼睛緊緊閉著,腿伸直著,看上去跟睡著了一樣。章平川心裡暗叫:完蛋玩意兒,指望不上。

無奈之下,章平川只得妥協:“行行行,那你高興,你隨意。今天我也捨命陪君子。”

鄭玲玲興奮地“耶”的一聲喊出來,像個孩子般開心地跳向茶几前,開始點第二首合唱。前面已經過去了一截,她迫不及待地按了重新開始,音響裡傳出林子祥葉倩文那經典的旋律,這首是《選擇》。

章平川暗暗嘆了口氣,心想:唱吧,唱吧,既然答應了,那就不要掃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