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深夜安慰

夜幕如一塊巨大的黑色綢緞，輕柔卻又沉重地籠罩著整座城市。

章平川慢悠悠回到了宿舍。到宿舍後，他先走進廚房，燒了一壺水。然後走進衛生間，開始洗漱。

他按下花灑開關，溫熱的水如細密的雨絲灑下，沖刷著他的身體。他閉上眼睛，任由水流從頭頂滑落，試圖藉此洗去這一天的疲憊與煩惱。

洗漱完畢，牆上的時鐘指標悄然指向了九點半。他走進廚房，衝了一杯咖啡，熱氣騰騰的咖啡散發著濃郁的香氣。他端著咖啡來到臥室，將杯子輕輕放在床頭櫃上。

他穿著睡衣，靠在床頭，深吸一口氣，撥通了女兒樂樂的影片電話。螢幕亮起，前妻的面容出現在眼前，他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茵茵，閨女呢？”

他比前妻大四歲，初次相識時，她才二十歲，爛漫天真。從那時起，他便常常甜膩地喊她“茵茵”，這一喊，就是許多年，早已成了習慣。

前妻面色平靜如水，看不出一絲波瀾，問道：“在洗澡。你又喝酒了？”

“嗯，今天和幾個朋友一起聚餐的，沒喝多。”他條件反射般地報備著，就像過去無數個日子裡一樣。

“茶葉喝了嗎？”

“還沒，昨晚拿上來的，茶具還沒買呢。”

“那你別買了，回頭我寄兩套給你。”前妻的話語平淡無奇，像極了曾經他們日常的交流，可仔細聽來，卻少了那份曾經能溫暖他內心的愛意，只剩平靜。

“嗯，我就不謝謝你了。”他輕聲說道。

“閨女剛給我告狀了，說你又在外面喝酒。”

章平川心裡明白前妻的意思，趕忙解釋道：“今天劉總帶我去他的安防公司，然後今天安保物件是劉茜茜，在現場的時候認識了，晚上就幾個人約著一起出去吃了頓飯，以後說不定還會有工作交集。這人還不錯，沒架子。”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心裡自嘲，這套說辭連自己都難以信服，可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解釋了。

難道要如實說因為太過想家，所以去江北吹風，結果認識了劉茜茜，然後兩人就喝酒結識了？這聽起來荒誕得像小說劇情，在現實中，誰會信？

前妻對他可謂瞭如指掌，哪怕他打電話時嘴上是否叼著煙，她都能從聲音裡聽出來。

此刻，她一聽便知他在撒謊，不過她也懶得追問，只是淡淡地說：“你自己好好的，別讓閨女和你爸媽操心，總是這麼喝酒，你自己什麼酒量你不知道？”

他聽著這熟悉的關懷話語，卻唯獨少了她的那份親暱，只覺得心中一陣刺痛，像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裡。

他望著螢幕中那張熟悉的臉龐，心中有千言萬語，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我知道的，你也是。閨女今天還說我總是不吃早飯，我現在每天都吃，你也要吃早飯的，三餐不規律肯定不行。”

“你管好你自己吧，我不用你管。”前妻那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幾分抗拒。最近每次他試圖多說幾句，前妻總是這般抗拒。

“閨女出來了，你自己和她說吧，我去洗澡了。”前妻說完，畫面一轉，真的是去洗澡了，並非搪塞。

“爸爸，你到家了？”樂樂歡快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來，人還沒出現在螢幕上。

手機正對著家裡臥室的客廳，螢幕一角正對著床頭上方，那裡原本掛著他們的婚紗照，如今卻空蕩蕩的，恰似章平川此刻空蕩蕩的心，什麼都沒了，只剩下無盡的失落。

“嗯，寶貝，你明天下午幾點去學校啊？”

“下午四點啊，爸爸我跟你說，星期三的時候，坐在我後面的女生收到了情書.......”

閨女嘰嘰喳喳地分享著學校裡的見聞，像一隻歡快的小鳥。章平川一邊聽著，偶爾“嗯”“哦”回應一下，思緒卻早已飄遠。前妻堅決的態度，讓他完全沒了方向，不知道該如何挽回曾經的感情。

閨女突然停住了，章平川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說道：“閨女，怎麼了？爸爸在聽著的。”

“哼，你又在敷衍我。”

“爸爸剛剛有點點走神，年紀大了，精力有時候會不集中。”

“好吧，那我一會和媽媽說。”

“跟媽媽和好了？”

“媽媽跟我道歉了，我決定原諒她，畢竟我們是最好的姐妹。”

章平川聽了，不禁哭笑不得，這小傢伙人小鬼大，就知道她不會真和媽媽鬧彆扭。“那你多陪陪她，你看，你去學校上學，爸爸在魔都上班，媽媽每天一個人在家裡，你看她多不容易，是吧？”

“我知道啊，我明天不出去，陪著媽媽，我們一起去店裡，然後下午她送我去學校。”

“嗯嗯，乖，我們家寶貝最乖了，爸爸親一個。”

“咦，好惡心。”

“章樂樂，你皮癢了？”

“好吧好吧，mua，可以了吧？”

“嘿嘿，那你今晚別碰手機了，一會和媽媽早點睡覺，督促她吃早飯，聽到沒？”

“嗯，爸爸拜拜。”

結束通話影片，章平川癱靠在床頭，連看書的興致都沒了。腦子裡過往的一幕幕如同電影般不斷閃現，剛剛那空蕩蕩的床頭，像一把銳利的刀，直直刺進他的心窩，讓他徹底崩潰。

有些事情，即便有心理準備，可當它真的發生時，還是讓人措手不及，滿心都是無法言說的痛苦。

眼眶不知不覺間溼潤了，儘管身邊無人，他還是強忍著不讓眼淚滑落。

他真的已經拼盡全力，想要向前看，不再留戀過去，可人生短短几十年，他與她相戀相伴了快十六年，那些回憶早已深深烙印在心底，哪裡能說忘就忘？更何況，他本就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手機一直在震動，他卻無心顧及，任由它響個不停。他捂住臉，彷彿這樣就能將自己的軟弱藏起來，不被任何人發現。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緩過神來，手機仍在執著地震動著，是劉茜茜的影片電話。他實在不想接，此刻的他，只想一個人靜靜待著，舔舐傷口。

但這女人似乎天生就有一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韌勁，電話持續震動著，擾得他心煩意亂。他甚至動了關機的念頭，不想讓她看到自己這般狼狽的模樣。

就在這時，手機上彈出一條訊息：“章平川，你別逼我去你小區樓下喊你。”

他太瞭解這大姐了，她絕對說到做到。無奈之下，他只得回了資訊：“剛有事的，你到家了？”

訊息剛發出去，劉茜茜的影片電話又彈了出來。他徹底沒轍了，也罷，反正也不差被她看見這一回了，索性接通了影片。

劉茜茜緊緊盯著螢幕裡的章平川，只見他眼眶通紅，像是剛哭過。

她心裡微微鬆了口氣，還好是在家裡。她剛剛發了到家的簡訊，見他遲遲不回，心裡便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連著發了幾條資訊都石沉大海，打電話不接，打影片也不接，她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生怕他想不開做傻事。

見他倚靠在床頭，低著頭，沉默不語。劉茜茜在影片那頭，目光緊緊鎖住他，猶豫再三，輕聲問道：“家裡出事了？”她的聲音溫柔且小心翼翼，生怕驚擾到此刻脆弱的章平川。

“沒有，她們一切都好。”章平川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絲落寞。

“那你自己呢？好不好？”劉茜茜追問道，眼神中滿是關切。

章平川依舊沉默。

“章平川，我知道你很難受，但我們總要向前看的，對不對？”劉茜茜的聲音愈發輕柔，像是在哄著一個受傷的孩子，“你有關心你的父母，有關心你的女兒，有關心你的朋友，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事業，人生有太多的美好了，你得一一去見識啊。”

章平川緩緩抬起頭，看向螢幕中的劉茜茜。她那嬌俏的面容在燈光映照下，顯得格外柔和，尤其是那關切的眼神，如同春日暖陽，直直地照進他那早已冰冷、空蕩蕩的心窩。

剎那間，一股溫馨的感覺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他心底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將自己所有的痛苦與委屈都傾訴出來。然而，理智卻像一根繩索，緊緊拉住了他，這衝動也僅僅只是在心頭一閃而過。

“你看，此時此刻，至少我在關心你。我知道你很痛苦，也許離婚對你的打擊很大。但是我跟你說，我之前經歷過的網暴也很可怕，我當時就像你一樣，感覺人生失去了方向，整個世界都對我充滿怨恨，我那會才21歲吧？”劉茜茜的聲音微微顫抖，彷彿又回到了那段黑暗的時光。

“你被網暴過？”章平川的眼神中瞬間閃過一絲心疼，光是“網暴”這兩個字，就足以讓人心生寒意，更何況是親身經歷過的劉茜茜。

劉茜茜深吸一口氣，開始平靜地和章平川分享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歷。

她的聲音軟糯，帶著獨特的小奶音，本應是悅耳動聽的，可講述的內容卻如同一把把尖銳的刀，刺痛著章平川。

當年那些造謠她雙重國籍、學歷造假、變性人、整容、揚州瘦馬等等的惡意言論，像洶湧的潮水般將她淹沒。

背後的人組織著水軍，在輿論的海洋裡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抹黑與攻擊浪潮，使得她在那段時間裡，幾乎感覺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了，甚至一度退圈將近兩年。

她緩緩訴說著那段時間的心路歷程，從最初遭受汙衊時的憤怒，到面對鋪天蓋地惡意的茫然無措，再到最後陷入絕望的深淵。

然而，她的語氣越是平靜，章平川對她的崇敬之情就愈發濃烈。

他看著影片裡的劉茜茜，心中不禁感嘆，這是一位真正堅強的奇女子。

在黑暗的深淵中，她沒有選擇沉淪，而是一步一步，頑強地從那泥沼中掙扎著爬了起來。即使中間她也曾借酗酒來麻痺自己，但最終，她戰勝了那些惡意，重新站在了陽光下。

“茜茜，你真的太堅強了。”章平川脫口而出，連對劉茜茜的稱呼在不知不覺中都發生了改變。

“我跟你說，我以前可喜歡上網了，但是我現在都不敢上網，因為現在還是有人在網上不停的說我壞話，我都不搭理他們的。”劉茜茜平靜地笑了笑。

章平川此刻早已將自己的煩惱拋諸腦後，完全沉浸在了劉茜茜的故事裡。

他聽著她講述如何應對那些糟糕的事情，如何透過閱讀書籍來尋求內心的平靜，如何認真對待每一個工作機會，去追求自己的演員事業，以及如何在平凡的生活中尋找心靈的慰藉。

劉茜茜繼續輕聲說道：“有時候我實在難受了，就約幾個閨蜜一起聚聚，大家喝酒唱歌，這樣就能擺脫一個人胡思亂想。”說著，她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下，“所以你知道我為什麼今晚喊你出來吃飯了吧？”

“其實我早就知道的，但是我們離的太遠，我擔心別人對你有誤解。”章平川也認真地解釋著昨天推辭的原因。

“章平川，我跟你說，做朋友要看這些嗎？你這想法就不對。”劉茜茜微微皺起眉頭，語氣中帶著一絲嗔怪，“我跟你說了那麼多，叫你不要在意別人的看法，要更關注自己的感受，你聽沒聽進去啊？”

“我......”章平川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人的固有想法哪能那麼輕易地改變呢？

“章平川，我們雖然認識時間不長，接觸的也不多，但是我覺得你還是很優秀的。”劉茜茜突然認真起來，掰著手指頭，一條一條地數著，“你看你有文化，做人有原則、懂分寸，人長得呢也有點小帥，還很幽默，工作也不錯，你要看到自己的優點啊。”

“一時的失敗不代表你不好，只是你可能還沒遇上對的人。”

章平川看著影片裡劉茜茜那認真的模樣，她的眼神專注而誠懇，手指隨著話語一條一條地彎曲。

他一時竟有些痴了，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漣漪：我真的有這麼優秀嗎？任誰被這樣一位美麗且真誠的女孩子認真對待，都會油然而生一種自豪感。至少在這個瞬間，章平川覺得，或許自己真的沒有那麼糟糕。

劉茜茜看著章平川漸漸上揚的嘴角，心中暗自欣喜，忍不住在心裡給自己比了個耶。她在心裡想著：我可真是太棒了，這個“狗男人”終於好點了，不枉費自己把那段難堪的經歷拿出來分享。

對她來說，那段往事就像一道深深的傷疤，每每回想起來，都會感到一陣心悸。但此刻，看著章平川逐漸好轉的情緒，她的心中還是充滿了成就感。

兩人從十點半開始，便一直不停地聊著。好在明天是週日，他們都沒有工作安排，話題也在不知不覺中不斷擴散開來。只是，他們都默契地刻意避開了章平川的感情問題。

兩人從小時候的經歷開始聊起，章平川生長在農村，記憶裡滿是泥土的芬芳與鄉村的質樸。小時候，他常常下河逮魚，上樹捉鳥。農忙時節，雖然幹不了重活，但也要撿撿麥穗的。

直到高中，他才走出鄉鎮，進入縣城，而大學，更是讓他第一次接觸到了繁華的大城市。

他從小就痴迷於閱讀，那些書刊雜誌裡的文字和畫面，讓他看到了外面廣闊的世界，也讓他擁有了遠超同齡人的眼界，他算是農村孩子憑藉努力走出來的典型代表。

而劉茜茜則截然不同，她出生在城市的一個優渥家庭，媽媽是優雅的舞蹈家，爸爸是知識淵博的大學教授。十歲之前，她在武漢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十歲後，便跟隨媽媽去了美國。

在異國他鄉，僅用五年時間，就完成了七年的課程，十五歲就在美國高中畢業，然後回國進了大學，也是妥妥的學霸一枚。

“沒想到我們還是同一年上的大學呢。”章平川突然打趣道，“按古時候說法，我們這算是同年。”

“我們入學途徑都不一樣，上哪來的同年，你可別想裝嫩。”劉茜茜笑著反駁道，眼神裡閃爍著靈動的光芒。這姑娘的知識面果然也很豐富，讓章平川不禁暗暗佩服。

劉茜茜的小奶音彷彿有著神奇的魔力，在這寧靜的夜晚，輕輕撫慰著章平川疲憊的心靈。章平川今天起得又早，中午慣常的午休也沒睡，再加上這一天經歷了太多的情緒起伏，心神早已疲憊不堪。

在劉茜茜溫柔的聲音中，他的眼皮越來越沉，漸漸地，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劉茜茜看著螢幕中章平川安靜的睡姿，即使在睡夢中，他的眉頭依舊微微皺著。她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憐惜，輕輕地嘆了口氣，低聲說道：“晚安。”

說完，她結束通話了影片。想了想，又拿起手機，發了一段文字過去：“Iflifedeceivesyou，don'tbemelancholyorindignant!Believethathappydayswillcome。Keeplookingforwardtothefuturewithanoptimisticheart。”

她相信，這個男人一定能讀懂其中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