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房間門口。
尤溪的哭聲漸漸平息,抽噎聲還未停止。
子辰只覺胸膛處有溼潤和溫熱之感,想來是淚水浸透了衣裳。
尤溪緩緩放開手臂,從子辰的胸膛前移開,看著灰色運動服上極其顯眼的一塊溼痕,低聲說道:“把你衣服都弄溼了,趕緊進來換一身吧。”
說著,她拉住子辰手臂拽進屋內,並順手將房門關好。
子辰目光巡視一週,看著有些破舊簡陋的一室一廳,與尤力記憶中的樣子未曾發生變化。
客廳角落有一張小床,是尤溪的,單獨的房間屬於尤力。沒有幾樣傢俱,也沒有裝飾品。
因處在頂樓的緣故,四周牆壁角落有受潮發黴過的痕跡,牆灰也出現大塊的裂痕。
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姐弟二人度過了好幾年的時光。
尤溪情緒平穩下來,擦乾淚痕後見弟弟還站在門旁一動不動,便柔聲催促道:“還站在哪兒幹嘛啊,快去房間換身衣服。”
繼而她又問道:“你餓了沒?我去下一碗你最喜歡吃的陽春麵。”
還未等子辰回答,尤溪便匆匆走進狹小的廚房。
子辰依然沒有動作,他在思索,該不該告知實情。
雖然千餘年的修行早已將他的心境打磨平滑,但也並非絕情之人。他目光瞥見那道忙碌中的身影,於心不忍,卻也無可奈何。
修士一生雖然漫長,但也要心無雜念,耐得住孤寂,守得住初心,方可大道長行。
[罷了,早晚也會察覺,先說清楚吧。]
子辰如此想著,便走到廚房前,喚了一聲:“尤溪。”
尤溪聞聲一愣,手中動作頓住,只因這兩字從自己弟弟口中說出太過陌生,太過遙遠。但她依然回過身,笑著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回來以後就奇奇怪怪的。”
子辰回道:“我有一事想告訴你。”
“連你說話都變得怪怪的了,有什麼事你說吧,有你姐在呢。”尤溪此刻笑容甜美,抬手拍了拍眼前弟弟的肩膀,似是讓後者安心。
“我並非是尤力。”子辰微微搖頭嘆息。
此言一出,尤溪笑容停滯,目光失神,似是在回味這句話。片刻才回過神,強顏歡笑著問道:“你在說什麼呢?不會是失憶了吧?”
“非也。”子辰搖頭,“尤力在獄中已死,恰好我奪舍了他的身體,但他的記憶仍在我腦海中。你不正是感覺我有所不同,所以我並非是尤力。”
尤溪仍然半信半疑,感覺告訴她,眼前的弟弟從言行舉止上都與尤力天差地別,的確不是同一人。但她不相信有人可以操控著尤力的身體,換做任何一人都不會相信。
她上前一步,雙手抓住子辰手臂,焦急問道:“你是失憶了對不對?”
子辰見狀,微微搖頭,心中無奈,但既然已經開口,便不會回頭,說道:“你,尤溪,二十六歲,生辰六月二十九,在潭州第三醫院工作,這是否可以證明我並非失憶?”
“不!不會是這樣的…”尤溪眼神中盡是惶恐,不敢置信,連連搖頭後退,直至身後撞到灶臺。
子辰勸慰道:“我知你無法承受,可尤力已死,若無我借他之身,你是再也無法看見,說起來也是幸事。”
尤溪捂住耳朵,搖頭喊道:“我不聽!我不聽!”
“聽也罷,不聽也罷,事已至此。”
子辰不再多言,欲要轉身離去。尤溪哭著急忙上前抓住子辰衣袖,呼喊:“你不要走!”
她原本剛剛平復下來的情緒,比之前更加劇烈。
子辰輕嘆一聲,說道:“你不信,說再多也無意義。”
“我信!我信!”尤溪帶著哭腔點頭,陡然雙膝跪地,緊緊抓著子辰衣袖,“我只是求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就這麼一個親人了,讓我看著他也好…”
“你先起來吧。”子辰手掌一抬,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尤溪上身托起,後者眼中淚水不止,情緒太過悲傷,以至於沒有絲毫察覺。
子辰繼續說道:“我會暫時留在潭州。”
尤溪沒有回應,一手緊緊抓著衣袖不放,一手擦著眼淚痛哭流涕。看其撕心裂肺的模樣,子辰只得靜靜等著。
良久,哭聲才漸漸小了。
心中情緒釋放後,尤溪有了些許理智,才將抓著衣袖的手慢慢鬆開。她含淚望著子辰,眼中盡是悲涼,抽噎著說道:“你吃完這碗麵再走…好嗎?”
“好。”子辰沒有猶豫,點頭應下。
尤溪轉過身,動作緩慢,似是失去了全身力氣。
子辰移步到客廳,坐在餐桌旁的木凳上,靜靜等候著。
原本平常很快能做好的陽春麵,尤溪用了許久的時間,才端著一個大瓷碗走出廚房,輕輕的放置在餐桌上,坐在一旁。
此時的她,除了雙眼有些紅腫,面上再無其它神采,目光也空洞洞。
“尤力最喜歡吃陽春麵了,你也試試。”尤溪語氣平緩,聲音卻有些沙啞。
子辰望著這碗陽春麵,清湯寡水,上面僅浮了一點油腥子。
但他並沒有在意,持起筷子,也不管燙與不燙,夾起麵條送入嘴中,細細咀嚼品味一番後,點頭道:“味道可口,不錯。”
聞言,尤溪嘴角才擠出一絲笑意,說道:“第一次煮給尤力吃的時候,他也是這麼說的。”
繼而,又轉言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子辰。”
“我弟弟是真的不在了嗎?”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尤力的確是死在獄中,但與我無關,否則我也不會來尋你。”
“那他是怎麼死的?”
“悲痛交加,傷心欲絕,入獄後滴水未進,食不下咽。”
尤溪微微低頭,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留下你吃這碗麵嗎?”
隨即她又自己回答:“我只是想多看看他。”
繼而尤溪抬起頭,眼神中帶著渴求,低聲問道:“你可以叫一聲姐姐嗎?我已經好久沒有聽到了。”
聞言,子辰猶豫不決,他覺得這兩個字極為生硬,難以啟齒,但看著尤溪又心生憐憫。
“算了,我不該有這樣的要求。”尤溪自嘲一笑。
子辰思索一番,回道:“雖然此稱呼我開不了口,但你與尤力是姐弟,若你想,我們亦可是姐弟。”
“真的嗎?”尤溪眼中閃過一絲明亮,“我只想能經常看著就好了。”
“自然。”子辰笑道。
“事情已經這樣了,我除了接受還能有其他辦法嗎?”尤溪付之一嘆,微微搖頭,“有總比沒有好,我就當尤力變了個人吧。”
“你能如此想,甚好,否則我也心有不安。”
說罷,子辰繼續吃麵,尤溪則坐在一旁靜靜看著。
而在特安局潭州分部,夜貓低頭思索著從部長辦公室走出,順手將門帶上。
其內,一位中年男人撥通電話,恭敬說道:“譚副局,是我。”
“什麼事,你說。”聽筒傳來清冷的聲音。
“尤力回譚州了。”
“這種事情你解決不了?還要給我打電話!”
“我是聽手下說尤力實力不錯,易老不是因為獻祭的事情在儲備暗境以上的人員麼,所以我是想…”
話還未說完,對方便打斷回道:“黑豹是易老的私生子,擊殺和獻祭沒有區別,給易老一個交代就行,你自己看著辦。”
“好,我知道了。”
說罷,對方便結束通話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