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飛機越過了高山,從舷窗裡向下望,葉平看見,群山之上覆蓋著皚皚白雪。
那是西南地區最著名的高山之一,據說其中藏著野人的痕跡,作為萬山之王,閉眼睜眼之間他就能知道,那些大山上正在發生什麼樣的故事?只不過很多故事,與世界無關,在山中開始,在山中結束,不會牽扯到任何人。
身邊,納蘭正在熟睡之中,依偎在葉平肩頭。
忽然間,葉平覺得下面那座大山,正在產生奇特的運動,彷彿是山底的震動一般。這是一次很偶然的震動,因為那座群山處於兩個大洲板塊交界之地,底部很不穩定,據地質學家探測資料可知,類似地震每天都在發生,只不過震幅有強有弱。
陡然間,飛機上下顛簸起來,廣播裡立刻發出緊急通知:“飛機遇到不明氣流,機長正在處理,請各位乘客稍安勿躁。”
顛簸並沒有停止,而是持續加劇,引起機艙裡的女乘客們一次次尖叫,接著氧氣面罩自動垂落,每個人都胡亂抓住面罩,捂在臉上。
“發生了什麼事?”納蘭問。
“只是高空擾流,沒什麼,飛越群山之時經常遇到。”葉平回答。
“我剛剛做了一個夢。”納蘭說。
葉平皺了皺眉,所有的噩夢已經在西南地區結束,女大公死了,金萬年死了,小美也消失了。所以說,關於世外桃源和記憶神殿理論的噩夢都應該結束了,參與其中的每個人都找到了各自的歸路,雖然每個人的歸宿並不完全令人滿意,但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該結束的都結束了。
“是一個什麼樣的夢?”葉平問。
他是心理學家,也是解夢師,但卻是第一次接觸納蘭的夢,因為納蘭從未說過,自己在夢中遇到的情形。
“那個夢很奇怪,我夢見大山裂開了一條口子,裡面是一個雪的世界,我一直向裡面走,越走越深,沒有盡頭,四周的景物看似熟悉,卻又一個人都沒有,彷彿天地之間只剩下了我,我覺得,那應該是我從前希望去到的一個世界,也就是世外桃源。”納蘭說。
她的描述十分模糊,因為另外十二個人做夢,夢到的世外桃源鳥語花香,陽光燦爛,美麗無比,是最適合人類居住的美好世界,而不可能一直處於無盡的大雪之中,況且是在大山的裂口之內。
“你太累了,飛機落地之後,好好休息,或許就能忘掉這些事。”葉平說。
納蘭皺著眉頭搖頭:“我懷疑,這不完全是夢,而是半夢半醒之間,感受到的世界某一處的變化。”
“什麼意思?”葉平問。
“我很清醒地感覺到身體的震動,以及大雪落到身上那種冰冷的感覺,你剛剛說過我們正在飛越群山,我懷疑那種變化就發生在下面。”納蘭說。
就在這時候,飛機持續震動,然後廣播裡的聲音透露出了一絲絕望:“飛機的發動機正在關閉,請大家做好準備,繫好安全帶。”
機艙裡突然安靜下來,因為這種廣播就意味著飛機即將失事,空難立刻就要發生。
納蘭緊緊握住了葉平的手:“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
葉平淡淡地一笑:“機場會有辦法,不要緊張。”
他相信,現代化航空技術培養出來的機長,都有應付突發狀況的能力,不會任由飛機墜落。過去,曾有飛機在極寒天氣狀況下,發動機自然關閉的情況,進行雪山滑降,最後成功著陸,挽救了飛機上所有乘客的性命,看來這一次,他們也要經歷驚心動魄的一幕了。
接下來的整個過程,恍如恐怖電影一般。飛機急速下墜,然後在大雪山的斜坡上,勉強迫降成功,但是,機艙裡的乘客都被嚇壞了,幾乎跟死神擦肩而過,僵硬地坐在座位上,動彈不得。
“吉人自有天相,就算飛機發生狀況,我們也安然無恙。”葉平說。
他有種預感,飛機落在這裡,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巧合。
“你瞭解這座山對不對?”納蘭問。
既然葉平是萬山之王,那麼他了解世界上每一座高山,從內到外一清二楚。
“就在這座山上,如你所說,因為地震裂開了一條口子,東西向無限延伸,我覺得,它也許會通向世外桃源。”葉平說。
對於他而言,這不是個好兆頭。本來已經結束的噩夢又一次展現出開頭。
納蘭嘆了口氣:“我就知道,世外桃源的故事沒有這麼容易結束,我們消滅了金萬年,卻不能消滅他所有的信徒,以及那種理論。”
飛機迫降之後,艙門開啟,外面新鮮清冷的空氣湧進來,每個人都精神一振。
讓大家始料未及的是,山坡上出現了幾十輛雪地摩托車,把飛機團團圍住。
有人登上飛機,點名要見葉平:“我家主人等你,邀請過去一敘。”
葉平沒有猶豫,帶著納蘭下了飛機,乘上雪地摩托,跟隨眾人離去。
這一次他能猜到,飛機迫降也有其人為的原因,而不僅僅是發動機空中關閉。
在這群人的擁簇下,他們到了一座矗立在懸崖邊緣的城堡。
納蘭低聲告訴葉平:“這裡應該就是江湖傳說中的飛鷹堡。傳說中有一位江湖隱士,就是住在這裡的,因為他擅長跟大鷹交流,所以,世人稱他為飛鷹。”
葉平聽說過那位奇人的名字,但是,對方歸隱江湖太久了,外面的人都已經忘記了他。
最終,他們見到了城堡的主人,也就是傳說中的飛鷹,那是一個身材高大、面容枯瘦的男人,年齡約有六十多歲,穿著虎皮大氅,身材如同一把藏在鞘裡的寶刀,帶著隱隱的殺氣。
“以這種形式見面,真的不好意思,只不過我離開江湖太久了,不想採用普通的方式,邀請葉醫生到這裡,否則的話就會有好事之徒跟蹤而至,打擾我的清靜。自從離開江湖,我不願看到任何過去的人,世界上無恥小人太多,一見面就要生事,讓我不得清靜。”飛鷹說。
葉平沒有多說廢話,更沒有嘲弄對方,採取這種絕地求生的方式見面,也沒有責怪對方,耽誤了自己的行程,只是淡淡地笑著:“能夠見到飛鷹前輩十分榮幸,但不知前輩要我過來,有何吩咐?”
“你是世界上鼎鼎大名的解夢師,而且又剛剛處理完了西南地區的騷亂。可見你足智多謀,能力超群,所以我希望你到這裡來,幫我解一個困擾多年的噩夢。”飛鷹說。
魏平絲毫不感到奇怪,而是做了個請講的手勢,對方既然瞭解西南地區發生的那些事,當然也知道,金萬年和女大公做了什麼。
“你們都在說世外桃源的故事,我也夢到過,我覺得世外桃源就在我們身邊,飛鷹堡的後山有一面鏡子,鏡子裡出現的就是世人代代相傳的世外桃源,只不過,中間隔著天塹,無法進入裡面,既然你能夠幫助十二個人解決噩夢,那麼也一定能幫助我,從鏡子裡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飛鷹說。
“鏡子裡有什麼?”葉平問。
“是一個女人。”飛鷹回答。
“如果方便,現在就帶我去那個地方,讓我看一看,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葉平說。
既來之則安之,在這種情況下見到飛鷹,葉平相信這就是世上最神奇的緣分,所以他願意摒棄一切成見,幫助對方解決問題。
“每個月圓之夜,月亮升起的時候,才能望見那面鏡子,正巧,今晚就是月圓之夜。”飛鷹說。
葉平知道,很有可能,他們今天乘坐的班機,以及航班出事,都是出於飛鷹的安排。對方雖然退隱江湖,但是,仍然有足夠的力量影響外面的事情,只不過很多事情發生了,當事者卻不知道是飛鷹所為。
用餐過後,飛鷹命人帶著葉平和納蘭出去休息,納蘭一直悶悶不樂,或許旅程被打斷,讓她覺得分外疲憊,因為西南地區發生的那些事,已經讓她的情緒十分低沉,再也不想跟噩夢沾上關係。
“不要著急,我覺得飛鷹並沒有惡意,他只是想解開自己的心頭困惑,這很容易理解,我們在這裡不會待很久,也許幾天之後,就能回到那個城市了。”葉平說。
納蘭搖頭:“我只是覺得,世外桃源這個話題已經困擾世人太久了,早就應該結束。否則的話,人們很容易就忘記了金萬年的記憶神殿理論,再一次把世外桃源推崇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害死更多的人。”
實際上他們親眼看到了世外桃源並非那樣美好,而是燃燒著烽煙和戰火,遠遠比不上地球和平寧靜的生活。但是在傳說中,人們以訛傳訛,憑著自己的想象,把世外桃源描繪得如同人間仙境一般,實在是害人不淺。
“我們幫他破解自己的夢,就等於是讓他看清事實,不再心存幻想,也等於是救了他。”葉平說。
“你總是這麼樂觀,在我看來,江湖人物形態各異,善惡難分,稍有不慎我們就會困在這裡。”納蘭搖搖頭。
的確,葉平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始終保持樂觀精神,就是因為他知道江湖情況雖然複雜,只要有人振臂一呼,那些亦正亦邪的人物也會響應,隱藏自己心中惡的部分,宣揚善的部分,大家一起,讓整個江湖積極向上。如今葉平是萬山之王,必須肩負起這種責任,否則的話,又有誰來承擔?
他甚至覺得,只要有人挺身而出,就能夠讓正義的力量蓬勃發展,形成一股新的潮流。
夜幕降臨之後,有人過來邀請,帶著葉平和納蘭去了後山。
後山面臨深谷,深谷對面,大約幾百米開外,也是一面懸崖峭壁。
月亮升起來,月光照著光滑的峭壁,果然如同鏡子一樣,明晃晃的,能夠照出人影來。
“飛鷹說的女人不知道在哪裡?”納蘭自言自語。
大約到了晚上十點鐘,月光越來越亮,峭壁上突然出現了一扇窗子,緊接著窗子開啟,有一個披散著頭髮的女人,出現在窗子裡,葉平看見,女人一手握著梳子,正在梳頭。
“這是海市蜃樓,不是夢。”納蘭立刻做了結論。
“即使是海市蜃樓,也一定是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裡,有這樣一個人正在梳頭,才會把她的影子反映在石壁上。”飛鷹的聲音從他們背後響起來。
這種理論自然無懈可擊,但是,要想找到這個女人,卻是希望渺茫。
葉平回過頭來,看見飛鷹獨自一個人站在絕壁邊緣,出神地望著對面的峭壁,彷彿已經為了那個女人著迷。
“前輩,真是抱歉,我對你的要求無能為力,因為我只是解夢師,卻不是探險家,無法走遍全球各地,為你找到她。”葉平說。
飛鷹搖了搖頭:“不管她是海市蜃樓也好,是世界上真有此人也好,我總是把她當作自己的一場夢,只有在夢中才能找到她,所以說,只有求助於你這樣偉大的解夢師。”
“願聞其詳。”葉平說。
飛鷹揮揮手,有人端著托盤過來,盤子裡放著三杯美酒。
“來,我們一邊喝酒,我一邊告訴你這個女人的故事。”飛鷹說。
酒是好酒,而飛鷹的故事也是個好故事,他更是講故事的高手,娓娓道來,把葉平和納蘭引入那場夢裡去。
飛鷹曾經是浪跡天涯的旅行者、探險家、尋寶師,他的一生做過的事情,如果寫成一本書的話,將會成為傳奇著作,超過世界上所有的盜墓專家、尋寶專家。只不過,他對金錢和榮譽已經厭倦,絕對不會靠那個來粉飾自己,提升自己的名聲和地位。恰恰相反,他討厭世間那些無恥小人對他的阿諛奉承,以及別有用心的人,總是想靠近他,從他身上賺些便宜,於是他遠離人群,到了這座雪山上,並且在一個月圓之夜,突然在峭壁上發現了那個女人的影子。
當時,他喝醉了,以為自己是酒後做夢,後來才發現,每個月圓之夜,那個女人總會準時出現在峭壁上,世界上一定有這樣一個人。每個月圓之夜都在窗前梳頭,找到那扇窗子、那所房子也就能找到她,但是,世界上相同的窗子太多了,如果不知道更多情況,想要在萬千房屋中找到目標實在太難了。
“找到她又能做什麼?”魏平問。
“我日思夜想,就是想要告訴他,自己對她的愛慕,只要說完這句話,無論她接受不接受,我的心願都滿足了。”飛鷹說。
納蘭苦笑起來,原來世間痴情的人都是一樣的,跟年齡長幼無關,飛鷹這樣說分明是陷入了極度的單相思之中,所以才會做出很多不明智的行為了,包括逼迫飛機失事,把葉平帶到這裡來。
“如果這是海市蜃樓,窗子裡的那個人,未必存在,因為每個月圓之夜,開窗梳頭的人,幾乎是不存在的。”葉平說。
“我窮盡一生之力,就是為了找到她,找到這扇窗子,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想找,一定能夠見到她。”飛鷹說。
過去的江湖傳說中,也有人痴迷於海市蜃樓裡出現的美人,最終踏遍沙漠,尋找她的芳蹤,最終結局確實相當悲慘,那人沉迷於美人的面貌,卻不知道美人竟然是馳名沙漠的馬賊,最終當然無法結合。
這一次,飛鷹只是看到了窗子裡梳頭的女人,就覺得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對方,更是匪夷所思的事,因為自始至終,那個女人並沒有轉過臉來,他們看到的,始終是一個梳頭的背影。
“葉醫生,你能幫助我對不對?無論這是夢還是現實,你都能用你的智慧找到她,對嗎?”飛鷹問。
葉平沒法回答,畢竟他感覺在飛鷹的思想意識中,已經混淆了夢和非夢的概念,認為峭壁上的光影是夢的一部分,實際上這是在現實當中,那個女人的影子,只不過是因為光線的折射,偶然落在了峭壁上,真實的人到底在哪裡?誰都無法預料。
“也許能,也許不能,我無法給你準確的答案。”葉平說。
納蘭一直仔細地盯著對面的峭壁,忽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
“你說什麼?”飛鷹問。
“你肯定已經把這段影像拍攝了下來,如果每一次美人出現的時候大同小異的話,那麼我們沒有必要在這裡,對著懸崖觀看,直接回去看錄影就可以了。”納蘭說。
事實情況一定是如此,因為任何人都能想到,利用現代化的拍攝裝置,把峭壁上出現的影像,一點不漏地拍下來,慢慢地尋找可能的線索。
“我的確已經都拍下來了,但是,觀看了幾百遍幾千遍,都看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我甚至連那把梳子的產地都調查過了,可是它一年生產幾萬把,行銷到世界各地,根本不可能把每一個購買者都統計下來,所以說,我窮盡了自己的智慧,分析了每一幀畫面,但卻無計可施。”飛鷹說。
納蘭點點頭:“功夫不負苦心人,只要繼續分析下去,也許就能找出有關的線索了。”
葉平明白納蘭的說話方式,既然對方這樣說,就一定是發現了一些端倪,只是不想現在就說出來。
“那麼,我們回去休息,明天一早起來,再作商量。”葉平說。
他和納蘭回到休息的地方,緊緊地關門。
“我見過那樣的梳子,也見過那樣的窗子,甚至見過靠著窗子梳頭的人。”納蘭說。
葉平十分驚訝,沒想到,情況竟然如此巧合,納蘭只見到那影子第一次,就發現了這麼多可以追蹤的點。
“那就趕快說出來,窗子在哪裡?”葉平說。
納蘭搖搖頭:“說出來也沒用。”
葉平皺起了眉頭,看著納蘭,等待她說下去。
“很多年以前,也就是在我剛剛記事的時候,女大公經常帶我到宮殿裡去,每個夜晚,她都會靠著窗子梳頭,那時候她的頭髮又黑又亮,彷彿一道瀑布一樣,有時候頭髮垂到窗子外面,披散下去,長達數尺,她很愛她的頭髮,為了梳頭,從全世界各地,買到了各種各樣名貴的數字。但是,跟她的頭髮比起來,再貴的梳子也只是裝飾品。那時候我年齡很小,不懂她為什麼如此喜愛自己的頭髮?因為再美好的東西,也有掉落乾枯的時候,每一次她的頭髮掉下來都會小心的,裝在一個香囊裡,久而久之她房間的大櫃子裡儲存了幾千個香囊,成了一道奇特的風景。現在一想到女大公,我的心都會痛得發顫,西南地區除了她,再也沒有真正的美女。”納蘭說。
葉平明白了,為什麼納蘭剛剛不說窗子在哪裡?因為有極大的可能性,飛鷹看到的就是過去女大公開窗梳頭時的情景,現在女大公已經死了,就算他們破解了海市蜃樓的秘密,也沒有任何作用。
無論飛鷹的相思有多麼感人,女大公都不可能死而復生。
這不是夢,但是,比噩夢更可怕。
飛鷹面對著梳頭的女人那麼久,卻完全不知道。對方有可能是女大公。
“就算現在給他答案,也已經太晚了。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這絕對是一個巨大的悲劇。”納蘭說。
“如果一切是真的,最好永遠別讓他知道真相。”葉平說。
納蘭再一次詳細地複述了自己小時候看到的情形,並且描述了窗子的形狀,梳子的細節,以及女大公梳頭的動作,他們幾乎百分之百確定,懸崖下出現的影像裡的女人正是女大公。
如果提前數年,飛鷹見到葉平和納蘭,或許早就解開了心頭的迷惑,那時候還能趕到宮殿去,面見女大公,說出他最想說的那句話,可是現在,他想說,已經沒有人能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