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殷邈也如丟了魂一般,跪坐在地上。
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絲毫不給人思考的空隙。
不知在何處的音箱,忽然發出一陣刺耳的雜音。雜音結束後,警鈴也停止了響聲。
這裡安靜下來,讓人有些不適應。
就像是在宣講大會中,臺上麥克風傳來噪音後,便是嚴肅的宣講。
他們停下來,等待那個聲音。
“咳。”
是杉海。
“你隨意帶外人來,還破壞了我們重要的實驗——這些事,我們都可以不做追究。但是,如果再不對你的身體進行維護的話,即使是再堅硬的機械,也承受不了那些力量。”
娜珞昂起頭,身上掉下些許殘渣。她聲嘶力竭地喊著:
“不用你管!你真以為,可以對未經同意就被製造出來的東西為所欲為嗎!你們有什麼權利,你說啊!”
“有。我們有義務參與你的維護。目前看來,要發揮出多種能力的極限,需要不斷強化載體。你和醫生不一樣,沒有得到世界塔所賦予不朽的屬性。”
“不需要!”
“我知道你會這麼說。你作為人類那一部分的性格,是程式與虹膜的共同作用;但性格缺陷卻是我設定的公式——為了更好地控制。如醫生所言,任何缺陷都是弱點,而弱點都是可以利用的。所以你計劃的成功與否,依然在掌控之內。從目前的結果來看,你註定會失敗,因為你的身體絕對無法承受阮香的第三種力量。如果你現在上來……”
“那就不用了。”
娜珞忽然說。
她的聲音很小,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安久不說話,默默地開始思索那番話的含義。
娜珞是,連性格也被設定好的機器。
但……真的是這樣嗎?
她看著她,看著她睜得很大的眼睛。
雁沉軒他們遠遠地看著她,想要靠近,卻不敢靠近。
即使各懷心思,誰卻都不會輕舉妄動。他們都在觀察。
“怎麼辦呢,安久……”
她轉過臉,臉上露出一塊幾厘米的洞窟。從外面,可以看到內部精巧的構造。
她的聲音很生硬,像一臺真正的機器。
“你……”
哽住的安久不知作何回答。
“你就是……你自己啊。”
“……是啊。嗯,是呢……是這樣的。”
自言自語的那臺機器,如此小聲地重複著無意義的話。
但是,任何自我的鬆懈,都是給對手提供機會。電腦計算的時間,陳悉他們幾人已經靠了過來。感知到危險的逼近,娜珞忽然震聲喊著:
“滾開!離我遠一點!”
同時,受到控制的、殘存的怪物與機械,都受到了號令。
“別以為我就這樣會輕易被殺掉……”
對力量過度的使用,令她身上的裂紋加劇了擴散。
面部的連到頸部,直達胸腔;手臂的向上延伸,攻向心房。
“被你們這群人——類——什——麼——的……”
咔嚓。
它們拼接在一起。
娜珞的表皮大規模地脫落。那種矽制的面板破碎後,露出了內部銀閃閃的機械元件。
怪物們發出奇異的哀鳴,機械的動作變得奇怪。
有什麼事,即將失去控制。
安久慌了。
拆解與重組……這樣的物質之力,應該怎樣使用?
她是說,重組的部分。
她試著將娜珞損毀部分的末端分解,然後重新組合起來。但在粘住之前,惡化的“傷”加劇了整個過程的進展。
如摧枯拉朽之勢。
本對那些傀儡十分警惕的幾人,忽然有了新的發現。
它們並不直接攻擊他們。
而是齊刷刷地,湧向了傀儡線的主人。
有什麼事,已經失去控制。
“做什麼,你們怎麼……娜珞你堅持住啊,快想想辦法!”
安久並沒有用力,她只是輕輕地拍拍她,對方的軀體便傳來一陣破碎的噪音。
不再有人敢靠近。
安久回過頭,驚恐的眼中映襯著如屍潮般的景象。
不行……
就算,是所謂的,娜珞口中的同類……
我應該,還是一個人類吧?
我的確是,作為一個人類存在著的吧?
如此想著,她逐漸感到覆蓋在瞳孔上的燒灼感。
她想,這大概是這雙眼睛,在誕生以來最美麗的一次。
目光所及之處的一切,皆作粉塵,消融在空氣裡。
不遠處的訪客紛紛退避三尺,不願被這種力量波及。但在恐慌尚未蔓延之前,安久忽然停下來了。
燒灼感變得強烈,劇痛在眼球中掙扎。
她蹲下身,緊緊捂著眼睛。儘管如此,鮮紅的血依然從指間滲透出來。
並且,心臟傳來劇痛。
僅殘餘的兩個怪物,即使失去了身體的一部分,仍向這邊湧動。
在一陣金屬的摩擦與碎裂聲中,那臺昂貴的機器,宣告終結。
安久什麼也看不到。
她只是覺得心臟跳的好快,完全不受控制。心臟跳動的聲音,連同血管裡汩汩的流動,都無比清晰地在耳膜內迴盪。
好吵……
心臟好痛……
“你有先天性心臟病的。”
很久前,連璆琳的聲音也傳入耳中。或許是記憶深處的東西,與當下混亂了。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怪物的影子上,湧現出一個人的形態。
一段漫長的黑色影子,纏繞在安久顫抖的手中。接著,化作了一隻纖長的手。
真的是她。
“璆……”
她努力發出聲音。
“嗯,我在。”
“我是……作為人類死去的嗎?”
並不知道,為什麼會問出這種問題。
並不知道,問題的答案。
誰都不知道。
“嗯……我想,是的吧。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她聽見了嗎?
不確定。
但,總之,現在她聽不見了。
再也。
輕微地眩暈湧上腦海,璆琳感覺到面前的場景有些不大真實。
就像,熬夜太久,卻難以入睡。看什麼都很恍惚。
她抬起頭,將視線與監控的攝像相對。
在螢幕那一端的自己,應該是蒼白無力的表情吧。
這樣的臉上,到底有沒有面具,她自己也不清楚了。
“君……”
安靜的室內,殷邈的聲音突然響起。她的聲音不大,卻十分清楚,清楚到足夠傳達到螢幕那邊的人那裡去。
“君陌言她……”
“喂喂——嗨,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所有人都抬起頭,試圖確定聲源。儘管這並沒有什麼用。
那是醫生的聲音。
殷邈昂起臉,目光有些呆滯。
“她說的是,真的,嗎?”
含糊不清的斷句,宣告著聲音主人逐漸崩壞的情緒。
“唔,是的,沒錯。這些事也的確是我告訴她的。”
“你這人是有什麼問題啊?”
殷邈的語調變了。葉吟鳶怔怔地望著她,她覺得那聲音很陌生,不像是她該有的樣子。
並非憤怒而感到扭曲,也並非悲痛而有些顫抖,更非失控而導致的音調提升。
有的只是困惑。
純粹的困惑。
那是作為半個局外人,半個旁觀者,卻自始至終深陷其中的角色,內心深處的疑問。
“我不明白,你做這些……你做這一切,你到底想要什麼?”
這是在場所有涉事者,都存在的疑惑。
她問出來了。
在這樣的環境裡,在這樣的條件下,在這樣的場合中。
她問出來了。
“很簡單啊,我想要答案。”
“什麼答案?”莫景輝脫口而出。
“去你媽的答案。”雁沉軒暗罵了一聲。
“不覺得奇怪嗎”醫生平靜的語調傳到每個人的耳中,“世界塔的定位——是不是,過於崇高了啊?它的權力是不是……太廣了啊。這樣以法則自居的東西,其存在,好像……有些不合理?嗯?沒人覺得嗎?”
“我認同”陳悉回答,“我是說,我認同你。”
“噢……你是,你是誰來著?啊,對,我想起來了,是你……那個在操場上莽莽撞撞跑來送死的小朋友。呵,庸人的認同又有什麼用呢,難道需要我說,得到你的認同真是太好了,你幫上大忙了,我好高興——這樣嗎?”
“不,我不是在追尋你的認同。我想知道的,自始至終只有你的觀點。”
葉吟鳶試探性地接話:
“也許……不論是讓星雲回來,還是打破世界的秩序,或者破壞鐘塔——這一切,可能只是你的手段,而不是你的目的。”
“嗯?你好像變回以前有意思的樣子了。”
“以前的我?抱歉,我其實並沒有完全想起來……”
“沒事,沒關係。來吧孩子們,上來吧,我會告訴你們的,你們想要的東西。”
聲音戛然而止。
相較於先前,一切似乎更加安靜了。麥克風中的雜音也消失殆盡。
連線被切斷了。
而入眼的一切,淨是瘡痍。
“走吧。”
一片死寂中,最先發言的竟然是殷邈。
她似乎從先前的情緒裡恢復了,又好像沒有。她只是忽然走在最前面,直直地朝著門口走過去。
“殷邈……”陳悉有些擔心。
只留給同伴背影的她,無法看清表情。
葉吟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跟在其後。
“說得是”莫景輝也走上前,“走吧,去聽聽看——我們一起。”
一起去聽聽醫生口中想要的東西。
以及,他所期待的答案。
-Eternal「永恆」·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