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下午一點。
這座長期處於沉寂中的房子,即將正式地接待它的第一批客人。
房子的主人對此是否心知肚明呢。
答案是肯定的。
“幫大忙了,不愧是你呀。”他對杉海說。
這句話,大概是幾天前的這個時候說出口的。
而就在今天的半個小時前,杉海忽然說:「有事情要發生了。」
任何偵破那個暗網地址的人,都會被他鎖定,並且觸發反監控程式。而那個原本毫無動靜的定位,忽然以勻速行駛,向這邊靠近了。
不用想也知道,那並不只是一個人而已。
杉海在暗網撒下的漁網,有了些許動靜。
有人破譯了它的後臺,並恢復了他刪除的資料。
在灰色地帶設定的魚鉤,並不是虹膜的主要來源。可以說,自它釋出的那天起,就註定會迎來如今的結果。
已經七人中並不缺乏聰明人嘛。不然,他們是怎麼得以存活下來呢。
但這樣的網,偶爾也會讓愚蠢的小魚上鉤。醫生也並沒有仁慈到放還的程度。
生怕訪客找不到這裡似的,他還留下了一個可以帶路的女孩。
這樣一來,就萬無一失了。
“你還真是不打無準備的仗啊。”
聲音是從二樓傳來的。醫生抬起頭,看見那人坐在欄杆上,蕩著腿,看上去很危險。
但並沒有誰為此感到緊張。他們都對這副身體的質量十分自信。
“你不也一樣嗎?明修棧橋暗度陳倉,像只老鼠似的。”
被捅出秘密的仿生人心照不宣。她無所謂地聳聳肩,眼睛盯緊了大門。
醫生昂著頭,看向那臺機器。
人類史上第一臺強人工智慧,果然還是像所有科幻作品中描述的一樣,叛變了。
但它的製造者們,卻對此同樣心照不宣。
當做平等生命對待的話,無非同人與人之間一樣——相互利用,各取所需。
雖然動機並不單純,但目的至少是一樣的。
把那群礙事的傢伙,一併清理掉。
位於某個房間的山海,正對一些演算法的引數進行調整。
有時候他覺得,比起娜珞,或許自己更貼近於一臺精密的機器。
對所下達的指令做出反應,不斷修復漏洞以自我完善。
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生而為人,總要遵循些準則才是。
不過每個人的準則並不相同罷了。
在漫長的時間洪流中,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個人的生命也不過是彈指須臾。
如果能以某種形式——即使是資料一般的形式存在著,是否能夠多在歷史的資料庫中擁有姓名呢。
以他當下的研究與成績,不論正面還是負面的影響,他總能獲得科學領域的話語權。
說來也有些奇妙,那些歷史上在數學與物理學頗有造詣的天才們,最終不也投奔了神學的懷抱嗎。
或許,那不算是神學。
那只是人們對未知事物進行的一個分類罷了。
科學是工具,是手段,是幫助人類向前挖掘的東西罷了。
如被囚禁在玻璃瓶中的帆船,一段風華往事也曾在洶湧的波濤中翻滾。
而今看來,也只是同死物一般。
科學也好,法律也好,人倫道德也好。
如果阻止了對客觀真理的追求,全部摒棄也無所謂。
對崇高真理指引者有所回應,拿生命與人性作為賭注,吟唱著毫無邏輯的亂碼。
——前往無盡的深淵。
在形似溫室的第四層小建築內,這裡的螢幕連線了許多地方的監控,它們連成一片,形成拱形的天花板。
不同空間拼湊起來的天花板,看上去怪誕極了。
被剎那的猶豫所困住,究竟是多久前的事?
璆琳已不記得時間過去了多久。
如贗品般被層層武裝的塔,內部也被恍如億萬多黑色花朵似的的影子覆蓋。
層層包裹的繭,始終無法從中逃出來。
不吉的黑與深沉的藍,全部都凝聚在這日趨融化的身體中。
所剩無幾的生命,在不斷的自我燃燒中,散發出孤寂搖晃的燭光。
與其感慨等待一切的終結,不如為這場悲劇新增一些戲劇性的變故吧。
剝奪生命的微小的罪也好,對未知答案追尋的好奇心也好,在這幅身體和靈魂消耗殆盡前,也絕不能有些許的躊躇。
強烈的思念終將為故事的終章,凝聚出一滴如淚痕般漆黑的印記。
再如泡沫那樣繚亂潰散。
黃昏就要將一切染紅了,正如醫生所希望的那樣。
連明日的朝露也蕩然無存。
本應是戒備狀態的房子裡,住客們如幽靈般徘徊著。
精神能力者們,總是感到惶惶不安。
她們在這間屋子裡不斷地尋找著什麼,最終,這樣的三個人來到了同一間屋內。
意識空曠又恍惚。
阮香發現,即使不去說些什麼,她似乎也能明白麵前兩位友人的意思。
她不清楚這是僅在精神力量所存在的現象,還是所有同類能力者都能觸發的事。
疲於爭鬥的三個人,在無神的目光中,各自堅定地閃爍著異樣的什麼。
是一種隱藏著的堅定與執著。
尋找著被埋葬的女性的記憶也好,尋找著對直麵人性與思想的覺悟也好,尋找著廣闊無意識的量子海洋中的孤獨也好。
殘酷的笑聲響起了,彷彿在高傲地炫耀著什麼。
詩澈與阮香靜靜地看著她,看著那個靈魂逐漸走向邊境線的女人,默不作聲。
如同注視著一朵狂亂綻放的剎那曇花。
不和諧的、不潔的一切,都將會在這場狂歡中得以淨化。
這是她們所聽到的聲音。
卻不知從何而來。
對感情的觸碰,對意識的探索,對思想的指引——這是她們三人能夠做到的事。
可是由此醞釀的,卻是如預言般的事。
她們從彼此身上,看到無數種交織在一起的、難以名狀的東西。
不知為何,詩澈就是有這樣一種感覺。儘管醫生並沒有告訴她什麼。
“故事的盡頭”就要來臨了。
那個她所在場的,所見證的,故事的盡頭。
但這場故事究竟是什麼,以什麼為界限,她並不清楚。
故事就是世界本身嗎?還是說,這僅僅是他們之間的故事而已。
如摧毀海濱的龍捲風,她的思想如一場風暴,夾雜著無數外來的、些許的意識。
這些意識中,有佑瓷與阮香的,也有一些亡者的。
那些以量子形態所存在的亡者。
當她弄清楚,它們不過是殘存的意識,並非靈魂本身事,她便感到了一種釋然。
它們是可控的。
如此的想法,令阮香也感到恐懼。
在與她們相遇的時候,她明白了,先前令自己受到驚嚇的意識的狂潮,便是在詩澈身上如毛線一樣糾纏在一起的思維碎片。
因為她能感知到它們,所以她的思緒就如同無數有形的線,牢牢地將那些零散的意識捕獲。如今,她把它們拼湊在一起,能捏出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來。
例如……一支軍隊。幽靈一樣的,量子軍隊。
無法碰觸實體,卻絕對足以摧毀任何人心智的軍隊——或許,這正是受到佑瓷的能力所影響,才製造出如此的產物。
她們的相遇,將許多不可能,或存在於設想中的事,變成了可能。
阮香明白了。
如果有更多的精神能力者在場,她們還可以有更加震撼的“創作”。
令她感到困惑不解的是,看似與醫生位於同一陣營的詩澈,即使手握如核彈般強大的力量,卻對任何人與任何事都不存在敵意。
對她們三個人而言,彼此的思想是開放的。她可以隨意在思維的通道中穿行。
在這裡,她看到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男人的側影。她不確定那是不是醫生,它太模糊了。
她也不清楚,這是來自於佑瓷的思緒,還是詩澈的。
說起來,佑瓷那個女人也非常令人匪夷所思。
她似乎知道,自己所忠於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可她卻很清醒自己在幹什麼。
因為她的意識早已經迷失了——她是一個靈魂也死去了的軀殼。
阮香知道,她曾是受到顧遷承能力影響的女人,她從她的思想裡看到了。
也許是解除時滯的副作用,也有可能是當時的感情已經收到了衝擊……總之這個不完整的女人,她有一種無法形容的趨光性。
如植物一樣。
儘管,她並不知道,對她而言的所謂光,究竟是什麼。
她只覺得十分頭疼,並且理智清晰地告訴她,不能再與她們兩人共處一室了。
再這樣下去,思想會發生融合。
狼狽地奪門而出後,阮香蹲在牆角,捂住頭,痛苦地蹲下身。
這讓她看上去,倒是像一個如她外表年齡一樣的孩子。
差點就要迷失在無意識之海了。
那兩個人所持有的力量,都十分強大。
並且,她無法對她們施加一個命令,以實現“超然崇拜”。
佑瓷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這樣的存在,即使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個目標宛若一個病毒,無法篡改。
至於詩澈,是因為她無法同時命令她身上所揹負著的、數量龐大的意識碎片們。
但,她找到其他的方法了。
她知道,該如何真正利用自己的力量了。
-Funeral「葬禮」·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