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川醒過來的時候,大腦裡面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他覺得四周圍的一切都是虛幻的,就連他自己也是虛幻的。他坐在一個地方一動不動,就像一座雕塑一般,消磨無法被捕捉到的時光。

這個時候,有一個人朝著離川的方向走過來。陽光太過刺眼,讓離川只能大概辨出一個輪廓,直到走近一點,才發現這個人看上去年齡很大的樣子,鬚髮皆白。離川心裡想著,若是他想要靠近傷害自己,就奮力一搏,只是離川想得太多了,他似乎看出了離川眼裡的警覺,並沒有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得很近。

“你看上去,狀態並不是很好,實在沒有辦法把現在的你和過去聯絡起來。”

離川雖然開始主動思考了,但是他的反應還是很慢,他理解不了眼前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麼,他甚至想不到自己其實可以開口說話。

這個人見離川的反應實在是遲鈍,就放棄了和他對話,“你聽好了,我是天機,我知曉這世間所有的一切,你如果有疑問,可以來找我。”

正當這個叫作天機的人要走的時候,離川終於艱難地說出了第一句話,“我——是——誰?”

天機笑了笑,“我差點忘記了,你現在沒有了所有的記憶,就如同一張白紙。隨著你的記憶一起消失的,還有你原本擁有的一切。我不太想叫你以前的名字,不如我給你取一個新的吧。就叫作離川如何?”

天機原本不想帶著離川這個拖油瓶,只是後來心裡那一點小小的虛榮戰勝了一切,他從來沒有見過離川如此落魄的一面,因為離川連死都要以最華麗的方式來表現。所以現在這個話都說不清楚的離川,看上去格外的珍貴。

在這段時間裡,天機帶著離川走遍了四界,很多次離川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的記憶裡應該是有這個畫面的,但是他從來沒有問過天機,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天機並不喜歡他。

天機當然不喜歡離川,因為他差一點就要死在離川和另一個人手裡,也是因為這兩個人,他永遠地失去了自由。他的原身就被關在冥界裡面,數十年如一日,唯一能讓他覺得痛快一點的就是他的神識可以脫離冥界,在世間遊蕩一番,可是,神識不是原身,只要原身還在冥界一天,他的把柄就握在冥帝的手裡。當他找到離川的時候,他其實暗自竊喜,因為也許獲得自由的方法就在離川的身上。

天機有意無意地引導著離川,給離川留下一個模糊的印象,讓離川認為他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四界之主都有份參與。但時間慢慢推移,離川沉睡的記憶開始甦醒,他發現了天機的真實目的。

還記得那一天,天機將離川帶到天界,他指著淨頌告訴離川,只要殺掉了淨頌就可以找回失去的自己,但離川那時已然明白自己成了天機手裡的工具,所以當機立斷在沒有被淨頌發現之前就離開了天界。

天機一計不成惱羞成怒,便想要殺掉離川,誰知動手的時候才發現,離川的法力已經回來了,他再也沒有辦法像當初那樣,把離川玩弄於股掌之間。

“你……你什麼時候恢復了法力?”

離川把天機的臉踩在腳下,明明不想笑,卻應是挑起了一邊的嘴角,“天機?你什麼時候給自己取了一個這樣的名字?你真的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嗎?還是你因為年紀太大了,忘記自己原本的身份……你,不過是我的青淵當年隨手做出的一個東西,你太無能了,無能到只能維持幾千年的運轉,逼得我和青淵只能再做出一個輪迴……所以,你到底有什麼底氣來對我頤指氣使?”

“你……你,你想起來了……”

“你不高興嗎?多虧了你帶著我去天界啊。”

離川的記憶確實在一點一點恢復,可是最關鍵的事他還是想不起來,他不記得自己的身份,只能回憶起一些瑣碎的事。當天機讓他去刺殺淨頌的時候,他本能地感覺到了危機,於是他選擇了逃跑。在經過一座山的時候,他的腦子裡面像是發了洪水一般,所有被他丟失的過往終於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裡面,他記起自己的名字,原來叫作歸墟。

他不是離川,他是歸墟,他是和青淵站在四界之巔的混沌之神,他原本是眾人眼中崇拜的物件,就算是死,他也體面地用神的方式迎接了這場盛大的“結束”。

“你知道天界的睚芥山是怎麼來的嗎?那是當年我為了鎮住天界的'惡',特意堆積起來的巨石陣,它們原本只是一塊一塊的孤石,是因為'惡'太多了,讓它們漸漸變作一整座完整的山。而讓睚芥山平靜地矗立在那裡的,是我的三分神識。也許這是作為混沌之神的好處吧,我的神識可以保留我生前所有的記憶。

睚芥山如今已經足夠穩定了,不需要我的神識去壓制令人不齒的'惡',所以當我經過那裡時,我拿回了屬於自己的東西。

天機啊,這簡直就是歪打正著啊,你說我難道不應該感謝你嗎?”

這應該是天機聽到的最恐怖的一件事了,他的創造者歸墟,真的回來了。

把這一通話都講完的離川有一種極為暢快的感覺,不僅因著自己有了一次重來的機會,更是因著他作為混沌之神的尊嚴,只有他可以評判別人,也只有他可以引導眾生的歸途。

天機真的完全被嚇壞了,他一開始那麼囂張,也不過就是想趁著歸墟失憶的時候,利用歸墟一把,給自己帶來最大的利益,沒想到歸墟這麼快就恢復了原來的樣子。但……天機可以百分之百地確定離川就是歸墟,可是離川表現出來的樣子卻給他一種歸墟被分裂的感覺,就好像無限放大了一個人身上某一部分的特質……天機也就是心裡想想,斷然不會說出來,他一點也不想要被剝奪掉僅剩無幾的自由。

“我……我不是……君……”

天機語無倫次的樣子,極大地取悅了離川,他收回了踩在天機臉上的腳,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人,我現在還不想暴露我自己,所以管好你的嘴。否則,就算你是阻攔荒界的一道屏障,我也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替代你的存在。要知道,你如果連屏障的作用都沒有了,剩下的就是一個死。”

從那以後,天機再沒有聽過離川的訊息,直到再見面時,離川已經成了天界的神官。天機謹記離川說過的話,他們之間從來不曾認識過。

……

離川分明記得自己上一世有一個舍不掉的心願,他想要成為四界之主,他想要眾生臣服在他的腳下,既然他是混沌之神,就應該匹配這樣無上的權利。既然他的記憶是從天界找回來的,那麼就從天界開始吧。

當離川不加掩飾地把自己的才能展現在淨頌的面前時,淨頌不假思索地就讓他成為了神官。表面上他只是一個看守經文史書的文官,私下裡卻利用這職位帶來的便利,完成了不少事。

月綰塵在那隻被尺素當作湯藥的怨魂身上看到的記憶,實際上就是離川在天界建立起來的組織。他從來都知道自己不是站在光明一面的,所以只要能達到目的,他用盡了所有的惡。那怨魂的記憶裡充斥著血腥和暴力,也只有用這二者,才能帶來他想要的一切。

有一天離川修煉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了自己的靈魂竟然不完整,他本以為是在和青淵對陣時不小心傷到的,可是仔細檢視時卻不是那麼回事,他身體裡所有的東西就像是故意一般,都只留下了一半。一半的神識,一半的靈魂,一半的修為,一半的靈力……他突然想到,也許他還有另一半的自己不知遺失到了何地。

直到星耀甦醒的那一刻,離川的腦子就像爆炸了一樣,他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在叫囂著想要去尋找另一半自己,看來,有些東西終究是屬於他的。

……

被疼痛折磨了一天的離川終於平靜了下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反應,他能夠感覺到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呼喚他,可是他的耳朵卻什麼都聽不到……最終,他決定遵循自己身體的意志,跟著那種奇怪的感覺去尋找一個也許不存在的東西。

離川發現隨著距離的不斷縮短,他與那樣東西的感應就越發強烈,這種感應帶著他出了天界進入了人間,穿越崇山峻嶺,終於在一片不毛之地,他看到了感應的來源。

那是一具男性的軀體,長著一張他十分熟悉的臉,因為那面容分明就是萬年以前他自己的臉——他赫然明白了眼前這個人究竟是什麼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