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姝遍尋整座山沒有找到的譚不忍終於出現了,她彷彿是帶著勝利者的姿態來摧毀譚姝所擁有的一切。可是又有誰知道,這些年譚不忍經歷過的苦楚。如果不是君止衡,如果沒有青厄館,她將何去何從。
好不容易可以修復的父女關係都差一點被譚姝毀掉,譚不忍的眼神裡面有諸多無奈、悲涼,然後還有恨!這麼多年,她一直很平和地對待自己的生活,對於其他人的諸多挑釁,她總是一笑了之,雖然也很厭惡,但從來沒有流露出過恨意。
但此時此刻,譚不忍竟也把恨明明白白地掛在了臉上,這明顯的變化,譚姝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的心一下子慌得很,有一個不好的念頭心頭升起,她低聲問譚詠和:“東西還在嗎?”
譚詠和遲疑了一下,“我最近沒有下去過。”
譚姝一聽這話,身上瞬間就涼了半截,一定是被人知道了什麼,不然她的計劃怎麼會出現偏差。
譚姝的眼神閃爍不定,而譚詠和的臉色也不好看。譚不忍將他二人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突然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雖然是在笑著,但是眼角卻流出了淚水,眾人都莫名於譚不忍奇怪的反應,“你們父女今天不會再有退路了!你們犯下的罪孽,自有天收!”
眾人都驚呆了,明明是要處死的譚家逆子,如今卻反咬一口,指責譚詠和與譚姝。
譚不忍此刻的情緒悲憤不已,“譚詠和,你對得起祖父嗎?譚姝你又對得起祖父嗎?你們兩個狼心狗肺,狼狽為奸,竟然做出如此泯滅人性的事來,你們告訴我,你們可曾有過一點對祖父的愧疚?”
譚詠和聽完這一番話,已經完全慌了手腳,他發現臺下的每一個人都在用異樣的眼光掃視他,但還是嘴硬不肯鬆口,“你這個……孽障,你當著眾道友的面胡說什麼?”
譚不忍此時再也忍不住,淚如泉湧,彷彿要將這些年的苦楚都一一道盡。她強迫自己穩定情緒,將譚詠和與譚姝的罪惡一件一件地,都說了出來。
她越講越心酸,她後悔為什麼當初不再去祖父的寢室好好看看。祖父在時,每一天的床鋪都是她整理的,可就是他去世那天她沒有進去。這封信一定就藏在床下,只要她再細心一點,再慢一點。只可惜,祖父去世後,她太傷心了,就這麼錯過了真相。
十年後,譚詠和在老家主的忌日那天去了舊屋,就是那麼巧,他發現了那封信。他發現自己的養父為了對自己竟然還留了一手,既然已經殺了一個,就不在乎再殺一個。這就有了用譚詠秋病危騙譚不忍上山,再誣陷她弒父這件事。本來輕而易舉地除掉譚不忍,算無遺漏,沒想到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君止衡讓他的計劃功虧一簣。
這一次,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他堂堂譚家家主,弒父毒弟、搶奪家主之位,還教唆自己的養女一同行事。多年經營,一朝成空。
譚姝見譚詠和已經徹底傻掉,眼神都放空了,臉上忽生了幾分狠戾之色,口中不禁罵道:“我怎麼會有你這麼窩囊的父親。”
“姝兒,聽為師一句,你回頭吧!”
飛霜長老跟著譚家族中長老匆匆趕到,那個她一手帶大的伶俐女孩兒,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飛霜痛心疾首。
聽到師父的呼喚,譚姝的面容難得的柔和了一些,“師父,我不是送你下山了嗎?你怎麼又回來了?”
“為師知道你一定有事瞞著,為師前思後想還是回來了,孩子,你不用一條道走到黑的。”
族中長老一向鐵面無私,立時就讓守衛們上前拿人。譚姝心有不甘,她做出了她最後一個決定,也是徹底割裂她與天師這個身份的決定。
“師父,我在獄中活不下去的,我已經回不了頭了!”
譚姝一把把譚詠和推向守衛,兩掌將抓她的人打得吐了血,一回頭飛身上了祠堂的屋簷上。
“我譚姝,向來不認命。做不了譚家的天之驕女,就做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惡魔。你們聽好了,我已經在這周圍佈下了殺陣,只要你們想要離開,立刻就會成為一具屍體!”
眾人聽完以後都慌了,怪不得譚姝讓大家都聚在這裡,祠堂只是個幌子,殺陣才是她真正目的。
有守衛企圖想要衝出去,沒想到剛跑了沒十步,就突然頸冐鮮血,倒地而亡。那守衛也許是沒有想到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死去,所以,死不瞑目。
眼前的場景實在是震驚了眾人,說好的來看熱鬧,怎麼就變成了單方面的屠殺?有人質疑譚姝,“你這個妖孽,我們這麼多人連起手來還怕破不了你的殺陣?”
譚姝聽了這句話不以為然,直笑得天花亂墜,“你可以試試呀!”
那人運功起勢破陣,可還沒有提起氣來就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我就是防著你們呢,這幾日喝的茶都是加過料的。只要是運功提內力,就會急火攻心,輕者就像那個傻小子一樣暈個三日五日,重者當下就見了冥君。怎麼樣,滋味不錯吧?
我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完成,我需要你們來為我見證。不要擔心,一定會有人來救你們的。”
譚不忍本以為自己沒有中毒,這幾日一直都在牢裡,她嘗試著運了一下功,沒想到丹田一陣刺痛。譚姝真是算無遺漏,一點都沒有給自己給大家留有後路。眼見著,這個情勢急轉直下,眾人既不能運功破陣,又不能將房簷上那個瘋狂的女人解決掉,場面徹底陷入了僵局。
“君止衡,你還不出來嗎?”
飛霜長老一聽,老淚縱橫,這個孩子還是放不下啊,雖然她沒有喝下加了毒藥的茶,但她仍舊沒有離開,如果這孩子被擒下了,至少還有她護著,她一手養大的孩子,怎麼都不能就這麼輕易被帶走了。
祠堂對面的大門上,君止衡飄然而至。
看到君止衡的出現,譚姝有一瞬間的喜悅,但是這一瞬馬上就被另一個人毀掉了,因為,月綰塵站在了君止衡的旁邊。
譚姝從來不哭的,可是此刻她太難受了,淚水止不住地留下來,她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因為實在是太痛了,“君止衡,你怎麼可以……我說過,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就不會說出那件事,現在這個承諾仍然有效。”
“譚姝我瞭解你,你是想用這在場的所有人來逼我就範,不管我怎麼做,你都會說出你想說出的,不是嗎?”
“君止衡,你真是一點機會都不給我呀,那好,我就讓你也嚐嚐絕望的滋味。下面的人你們聽好了,站在君止衡身邊的那個女人……”
話還沒有說完,只見譚姝的心口綻開了一朵血色的花朵,一柄劍從背後穿胸而出。她莫名地覺得有些冷,低頭看自己的心口,嘴裡叨唸著:“這怎麼可能呢!”
飛霜長老出不了殺陣,只能大喊譚姝的名字:“姝兒……”
君止衡也震驚於眼前的變故,什麼時候譚姝的後面站了個人,他為什麼一點也沒有感覺到。月綰塵則是覺得後面的那個人有些眼熟,忽然她想起來,“明希,你如何成了這個樣子?”
噌的一下譚姝心口的劍被拔了出去,她倒下去的身體仍微微抽搐著。
月綰塵看明希的樣子實在不像一個正常人,就那麼呆呆地站在那裡,手裡還握著那柄帶血的劍,“明希,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她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作為我的僕人,她沒有權利質疑我。”
憑空出現在明希身邊的人,月綰塵認識,卻又不認識。因為他的臉是梅好的臉,可做出的事情卻不是梅好乾得出的。君止衡只覺得月綰塵的神情一下子僵硬了起來,整個身體都帶有一種抗拒的感覺。
“月,別來無恙。”
還是曲家那個年輕人,他大著膽子吼了一聲,“道友你既除了那叛徒,何不將我們一併從殺陣中救出來!”
梅好的頭髮比初見時長了些,又穿上了一身玄色長袍,他都沒有往底下看,因為在他的眼裡,那些人都不過是螻蟻,根本不值一提。
“月,你既然讓我損失了一個僕人,我便要再帶走一個僕人。至於明希,她的聲音那個小女孩兒用著可好?不用感謝我,我不過是舉手之勞。這個譚家的小娃娃我也要帶走,她的性格我很喜歡,不成仁便成魔,很對我的胃口。”
梅好指了一下攤在一旁的譚姝,明希像是抓起一塊抹布一樣的抓著她。
“後會有期,我的,月。”
梅好這句話是對著月綰塵說,眼睛卻看著君止衡,將挑釁的姿態做了個十成十。一陣霧起又馬上散開,屋頂上的三個人都不見了蹤影。
月綰塵的頭一下子就開始刺痛了起來,她怎麼都沒有想到梅好竟然就是那個人。原來他在她身邊已經潛伏了好久,而她卻一無所知。
君止衡一直在觀察月綰塵的變化,從梅好露面到現在,她一直都沒有說話,強裝鎮定。可是他太瞭解她了,一閃而過的慌亂,很是細微的表情,還是被他捕捉到了。他握住了她的手,想要安定她糾結的情緒。月綰塵朝他笑了一下,雖然笑容多少有些勉強,但至少看得出來她的緊張已經在他的安撫下少了一些。
譚姝被神秘人帶走了,殺陣卻還存在,君止衡打了個響指,大批除厄吏將殺陣包圍。先是身穿灰色上衣的二十七名除厄吏齊念青厄破兇咒,殺陣漸漸顯示出它原本的樣子,從外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淡紫色的圓罩子,將譚不忍他們罩在了裡面。隨著唸咒的聲音越來越大,紫色罩子也越來越不穩定,左搖右晃,“砰”的一聲就破裂了。
然後灰衣人們極速後退,十八名身穿藏藍色上衣的除厄吏又上前,這回不是來破陣的,而是來打掃戰場的。有的給大家發解藥,有的將已經毒發倒地的人抬走。
親眼見到譚姝被刺的飛霜長老早已經暈了過去,她年歲大了,死了一雙徒弟,又見到這種血腥的場面,就算是她年輕時再強悍,也扛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尤其是譚姝是她如今的寄託,像親生孩子一般養大的徒弟,生死不明,老人家往後也只剩下留昔了。柳慕昀特別示意除厄吏要好生看顧飛霜,切不能再生什麼亂子。
整個善後的場面有條不紊,譚家的守衛都幫不上什麼忙,只看著青厄館的人前前後後忙進忙出。譚不忍看著上面的君止衡和月綰塵,想著能遇到這樣好的人,只覺三生何其有幸。她深深地,發自心底地向他們施了一禮。
君止衡朝譚不忍點點頭,表示已受了這一禮。看著局面已經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君止衡便帶著月綰塵悄悄地離開了。
譚不忍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不由得心生感慨。
這是第一次她如此近距離地接觸月綰塵,她一直以為月綰塵是看上了君止衡的身份、地位,並不是以真心誠心相待。君止衡於她有知遇之恩,雖然她嘴上總是得理不饒人,但是她心裡很尊敬他,把他當做兄長一樣來看待,希望有一個出眾的女子能與他相配。所以在知道了月綰塵的存在後,控制不住地對她倍加挑剔。
猶記得那一日一個女人把自己從牢裡面救了出去,關在了一個奇異的空間裡面。空間裡的另一個人對於她的出現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情緒起伏,就當作她不存在。她看得出,那個人沒有傷害她的意思,就鼓起勇氣問:“你是誰?我這又是在哪裡?”
另一個人保持著一個姿勢不動,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只說了一句話,“你應該感謝我的主人。”
在那個奇異的空間譚不忍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她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一睜眼,已經在床上醒了過來。雖然她還是有些迷惑,但是第六感讓她意識到房間裡面還有一個人,一回頭,那個把她帶出地牢的女人,就站在窗邊。
窗戶大開著,窗簾被春末的風吹拂著,時不時地掃在那人的身上。雖然只是一張側臉,但仍舊有著極美的輪廓。她就那麼靜靜靠著,一幅春風美人圖已經在譚不忍的心裡勾勒完成。
那張清麗絕倫的面容,上位者的氣質都令譚不忍印象深刻。她很奇怪也很擔憂,害怕是譚姝又一個針對她的計謀。像是意識到她已經醒了,那美人轉過身來,清淺一笑。
“不忍,你好,我是月綰塵。”
短短的相處,讓譚不忍見識到了什麼叫做真正的端莊有禮,進退有度。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子,只有同她一樣優秀的人,才足以與她相配,而君止衡無疑是最佳的人選。也就是在這時她才明白,君止衡為什麼會鐘意月綰塵。這樣的一雙人,就應該是天生一對。
譚不忍目送他們二人離開之後,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柳慕昀安排了各世家之人離開後,就來找譚不忍,這幾日她彷彿是將一世的苦難都受盡了,才得來這不易的平靜。面容上雖難掩憔悴,但是精神卻很好。
只是坐在祠堂門檻上的那個人,看起來可不太好,他明顯已經精神崩潰了,眼神渙散,看上去呆呆傻傻。追求了一輩子的名聲,最終落到了這種下場,說起來實在是有些可悲又可笑。這一刻的譚詠和已經一無所有,曾經最疼愛他的養父也只是個回憶了。
“不忍,你的大伯,我該如何安排他?”
柳慕昀的這個問題譚不忍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當她知道譚詠和親手給祖父下了毒,還企圖要連她也殺掉時,她驚呆了,就算不是親生父子,可這麼多年祖父賜予他的恩惠豈是一言可道盡?這是要多狠的心才能將過往都拋下了,只為了一個虛名。
“大伯,我只問你最後兩件事,我希望你告訴我實話,就當是全了我們作為親人最後的情義吧。”
譚詠和聽到自己的名字,有些遲疑,但還是努力地把目光聚焦到了譚不忍的身上。
“你為什麼要把祖父的屍身放到鬼木做的棺材裡面,難道你不知道這樣會讓祖父在冥界受盡折磨?還有你只要是把信藏起來,就沒有人會知道,你又何必一定要殺了我?”
“是因為……”
譚詠和說話斷斷續續的,但總算是表達了清楚。就是因為鬼木可以讓逝世之人無法轉世投胎,他才決定這麼做。一想起來是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他就夜不能寐。他很害怕,有一天在他死後會因為這一樁罪孽而在冥界受到懲罰,他不想要輪迴的結果是淪落為畜牲,或者是其他朝生暮死的奇怪生物。只有將他的父親困在冥蠻之境,這件事情才能保證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才能高枕無憂。